期末考试是多学校联考,周边几个学校都放了假,极星网吧几乎座无虚席。
这一晚上景楚栀忙得连轴转,趁着给人送饮料的间隙,顺手给沈枫和鹿朝眠也稍了两瓶,话都没来得及说几句又被叫去开卡了。
看着屏幕的匹配界面,沈枫慢悠悠拧开瓶盖,正要喝的时候打了个喷嚏,鹿朝眠贴心地递给他一张纸巾,笑着调侃:“该不会是有人念叨你吧?”
沈枫接过纸巾:“可能是我哥想我了。”
“你怎么也学会齁人了?”鹿朝眠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瞥向他,“我之前可没看出来你这么直白坦率。”
沈枫选中一个打野角色,理直气壮道:“我一直很直白坦率。”
“行吧。”鹿朝眠有点语塞,实在懒得掰扯,便随口敷衍了一句,垂眸打字询问许皓情况。
关于苏霾和许皓去找陆陇算账这件事,鹿朝眠是知情的,毕竟那份孕检报告就是他到处托关系弄来的。
[夜鹿子:怎么样了?有没有狠狠教训那家伙一顿?]
[曜中最帅主攻:揍了,我在外面,苏霾还在包厢。]
[夜鹿子:爽,揍了就好,PM2.5没干出格的事儿吧。]
[曜中最帅主攻:应该没,我站门口守着呢,没听见什么动静。]
[夜鹿子:那就好,你多注意点,别看他平时理智,但凡遇到牵扯沈枫的事情疯得一批。]
[曜中最帅主攻:嗯。]
许皓很少发“嗯”一个字,基本上都是发“嗯嗯”、“嗯嗯嗯”、以及“嗯嗯嗯嗯嗯”。
鹿朝眠心不在焉地操纵游戏里的射手角色走到发育路,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许皓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认识这么久,他从没见过许皓情绪低落。
正寻思着原因,对面忽然发来一条语音,鹿朝眠腾出手点了一下。
“小鹿。”
许皓的声音低沉微哑,相较于以往中气十足的大嗓门,明显蔫了不少,鹿朝眠觉得还怪好听的,要不是得避着沈枫,他倒真想多听几遍。
两三秒后,对面发来了第二条语音。
“你说沈枫会觉得我对他的关心是出于怜悯么?”
鹿朝眠下意识侧头看沈枫,恰好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他心虚地笑了一声:“小枫叶,你听见了?”
“嗯,”沈枫转动眼珠,视线向下偏移,停在键盘旁的手机上,“按语音回复。”
许皓不是这种内耗的性格,大概率是碰见一些不好的人或事,受到影响了。
“噢,好。”鹿朝眠伸出手指,按住录制语音的区域。
“不会,”沈枫停顿几秒,抿了下嘴唇,缓缓开口,“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很好的堂哥。”
鹿朝眠松开手指,语音消息咻地一声发了出去:“嘶,好肉麻,我都有点羡慕他俩了,能有这好命给你当哥。”
说着,他搭上沈枫的肩膀,整个人靠过去说:“你要是我弟多好,包宠的。”
“不需要,离远点儿,挡我屏幕了,”沈枫一脸嫌弃地扒拉鹿朝眠的手臂,“别靠这么近,否则把你鹿蹄子剁了。”
鹿朝眠悻悻收回手,边摁键盘边小声嘀咕:“咋又变凶了,唉,我义父终究是我义父。”
...
KTV包厢内,亮着一盏幽暗的氛围灯,苏霾坐在落地金属麦克风后的高椅上,头微微低垂,浓密的睫毛覆盖着下眼睑,看不清表情。
不久前,他从陆陇口中得知了很多他所不知道的、关于沈枫过去的遭遇,现在这些画面正一帧一帧浮现在他脑海中,愤怒和心疼在他内心相互交织,化作森森寒意萦绕在他周身。
陆陇身上多了不少伤,狼狈地瘫坐在沙发,仰脸枕着沙发背,双目失神地注视着上方天花板,忽然笑出了声:“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对待沈枫吗?”
“不想。”苏霾的嗓音冷得渗人,他只有一个想法,让陆陇以后活在恐惧和阴影之中,沈枫受过的罪,都加倍报复回去。
“我曾经仰慕过沈枫。”
此话一出,本就安静的气氛变得诡异许多。
陆陇偏头瞟向苏霾,和预想的淡漠不同,对方表露出了明显的不悦,这是他第一次在苏霾脸上看见表情变动。
“小学三年级,有一天放学我被几个人堵在厕所,他们把我按在脏兮兮的地砖上,说要用散发着恶臭的拖把帮我洗脸,沈枫突然出现阻止了那些人。”
苏霾语带讥诮:“沈枫不该管你。”
但他心里清楚,以沈枫的性格,很难做到坐视不理。
“是啊,他不该管我,” 陆陇扯了扯嘴角,极具嘲讽的意味,“那天,他赶走那几个人,也不嫌我身上脏,伸手就拉我起来,还交代我说,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可以找他帮忙。”
“真的?我记得沈枫有手洁癖,他只是怕你伤自尊才没表现出来,可能心里已经膈应死了。”苏霾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眸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嫌恶。
陆陇的表情凝滞一秒,看似隐忍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自说自话道:“那时候,沈枫学习好,长得帅,人缘也不错,深受老师同学的欢迎,我想像他这种哪哪都好的学生一定拥有非常优越的家境,可实际上呢——”
说到这里,他忽然激动起来:“他的家境竟然还不如我,既然同样身陷团围,那他凭什么跟我鱼姨之别。”
苏霾刚想骂句病得不轻,话到嘴边倏地哽住了,他默默喝了一口果酒,面色复杂地问:“等等,你说身陷什么,什么之别?”
“团围啊,鱼姨之别,鱼姨,”陆陇稍有些嘚瑟,“没文化,你怎么连这点成语都不知道,你这雪中该不会是花钱买进去的吧。”
被这么一通嘲讽,苏霾倒不觉得生气,只觉得搞笑,于是继续问:“身陷团围我能理解,鱼姨之别什么意思?”
身陷囹圄说成身陷团围,很明显是陆陇不识字,但云泥之别为什么能说成鱼姨之别?难不成是谐音?
陆陇真情实感道:“你这理解能力不行啊,字面意思呗,杀鱼的阿姨和待宰的鱼,身份地位是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闻言,苏霾打心底乐了,没忍住笑了一声,下一秒又恢复严肃:“建议你用手机搜一下‘身陷囹圄’和‘云泥之别’这两个成语。”
仔细琢磨还算合理,毕竟陆陇能在职校上百人中挖掘出地三鲜那仨活宝,有些类似的“过人之处”好像也说得过去。
陆陇不明所以地盯着苏霾看了会儿,随后真掏出手机点开浏览器搜索,屏幕的亮光下,他的嘴唇抿得越来越紧,直至绷成一条两边向下弯曲的线。
“苏霾,你他妈——”
“闭嘴,”苏霾将手中的空酒杯砸了过去,擦着陆陇的眼角击中后面的墙壁,随着一道清越的声响,玻璃碎片纷纷掉落到他肩头,“给你脸了?是么?”
陆陇浑身一颤:“你······”
“因为沈枫本质上是‘云’,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只靠他自己,就能很优秀,而‘泥’,换到任何生存环境,也终究是‘泥’。 ”
苏霾说的每一个字都犹如锋利的匕首,戳破了陆陇一直以来自我安慰编织的假象。
“不是,不是这样的,沈枫本来就应该跟我是同类,要不是遇到你,他早就陪我烂在泥里了。”
苏霾耐心告罄,径直走向门口,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陆陇。
他现在只想回家抱抱沈枫。
“苏霾,如果当年除夕被送去你家的是我,我也能和沈枫一样······一样······”
苏霾停下脚步,手指转动门把,打断这荒谬的言论:“你永远不能。”
“沈枫他有什么特别的?谁还不会哭哭啼啼装可怜的小伎俩了······”
离开包厢,苏霾用力甩上门,任由沉重的关门声将陆陇的胡言乱语隔绝在门内。
许皓看了眼时间,苏霾出来的比预计晚,脸色也不好看,他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苏霾恹恹地回答:“不太好,我先回去了。”
许皓没再多问,地三鲜也没有提及讲题的事情,整整齐齐地并排挨着目送苏霾的背影。
待人走后,杨以凯抱着本错题集眼巴巴望着许皓:“皓哥,听说曜中和雪中势均力敌、不相上下,你帮我看看错题成不?”
崔启、邓潇附和:“对呀对呀,皓哥你也帮咱俩看看。”
许皓:“······”
他拿什么看?拿他历尽千辛万苦坐稳的班级倒数前三的宝座来看?
过了四五秒,地三鲜默契地疑惑歪头:“皓哥你咋不说话?”
许皓攥紧衣角,别过脸说:“你们知道的吧,我体育特长生,会毛啊。”
地三鲜:“······”
...
空中下着小雨,在寒风的席卷下,落入领口令人发颤,苏霾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一样,只抬手用指腹抹去侧颈的雨滴。
他向来这样,情感淡薄、不近人情、缺乏同情心,所以陆陇所说的“装可怜”完全不能让他为之所动。
那年除夕,段松遥和宋棠纭一时兴起想过个节,苏霾作为多余的存在,自然而然被送到爷爷奶奶家。
苏霾对此感到无所谓,毕竟对他来说在哪都没有区别,同样的无聊单一,可意料之外的是,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让这个除夕变得特别了些。
后院枇杷树下,苏霾手中拿着一盒仙女棒,远远打量着爷爷带回来的男孩。
苏霾知道这个男孩,他路过巷口的时候,住在附近的几个阿姨正一人一把瓜子,热火朝天地聊着别人的家长里短,她们提到最多的名字就是沈礼钧和沈枫。
谴责沈礼钧怎么怎么人渣,同情沈枫怎么怎么可怜。
前者的真实性苏霾不清楚,但后者的当事人瑟缩在他爷爷身边,看起来的确有点可怜。
苏霾不禁设想,待会沈枫到他面前会有什么反应,也许会哭吧,或者苦着张脸躲在一边,那也太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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