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冗长的甬道内。
两边高墙林立，姜禾神情淡漠，在锦衣卫的押送下慢慢朝外走去，平静的双眸在看到前方的姜世子时起了丝丝波澜，即使只是他的一个背影，她都忍不住嘴角上扬，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迈大了许多。
她来到姜世子身后，从锦衣卫的手里接过轮椅的手把，柔声唤他：“哥哥。”
姜世子听到姜禾的声音，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回应她，风迎面吹向他，蒙眼的丝带飞扬，一副病恹虚弱的模样。
走出甬道，来到大门口，沈确与李慕站在一起，像是等候已久。
沈确还没有说话，姜世子便已开口了，他带着惨淡的笑，“多谢沈大人，高抬贵手。”
沈确扫了姜世子一眼，并不承这莫须有的情，回答道：“是姜世子命好，有贵人相助。”
姜世子当然知道，在得知林雨芝逃走以后，他便告知手下人，倘若他被沈确带走了，一定要让母亲去找父亲曾经的旧友，但凡是他们念一点点旧情，便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遗孀孤儿被欺负了去，他在被抓进诏狱的时候就知道只要他不被沈确整死，便能很快地从诏狱出去。
“沈大人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们就先告辞了。”姜世子说。
沈确向前一步，挡在他面前，俯下身来，靠近他的耳边，威胁道：“你若再敢动林雨芝，我就会让你连进诏狱的机会都没有。”
姜世子转过头来似乎看着沈确，平静地说：“吃一堑，长一智，告辞。”
姜禾推着姜世子坐上建平侯府来接人的马车，车上的姜禾眼底是化不开的寒气，只有在看向姜世子的时候才有满目柔情，听着沈确威胁哥哥的话，她不免有些自责，没有将沈确杀死真是她的失职。
她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姜世子，在诏狱待了几日，他的脸色比以往更差了，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有些心疼，“哥哥，辛苦了。”
姜世子依旧没有回答她，只是端坐着。
姜禾将他冰冷的手握住，继而伸手抱住他，将头枕在他的肩上，真好，他们又能在一起了。
久别重逢，情难自抑，姜禾忍不住想离他更近些，她转头吻上他的脸颊。
姜世子冷漠开口，“放手！”
“我不放。”姜禾难得任性，她绝对不可能放开他的手，死都不会。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会忤逆哥哥的意思，她凑上前，想吻上他的唇。
姜世子却将头一偏，那个吻落在了他的嘴角。
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只是听他轻轻地说：“下车。”
他的话语里没有给他留下丝毫反驳的机会，她没有第二次任性的勇气，眼底逐渐湿润，回答道：“是。”
***
晚上，林雨芝埋头写字，只有写字才可以让她浮躁的心平静下来，不去想街上的流言蜚语，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今晚的沈确有些怪怪的，她总能感觉到沈确似有若无的目光，每每她抬头去看他，他又及时地将目光转移到手中拿着的书上。
她都恍惚了，沈确真的有在看她吗？
林雨芝装作若无其事，突然猛一抬头，四目相对，沈确确实在看她，视线交错的时候，沈确有些错愕，转而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她放下笔，来到沈确身旁，紧盯着他的脸，“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没有。”沈确说。
“真的没有吗？”林雨芝继续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沈确表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有一点点慌。
“没有。”
他再次否认，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问她，也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她的回答，无论是她心里早就住进了其他人，还是不够爱他，他都没有准备好。
“好吧。”林雨芝收拢衣服在他身旁坐下，兴致勃勃道：“大人，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沈确放下手中的书，“什么游戏？”
林雨芝不怀好意地笑，缓缓开口，“真心话，大冒险。”
“这是什么游戏？从未听过。”沈确说。
“可有意思了。”林雨芝跑到一旁拿了几瓶酒放到桌子上。
沈确看到桌子上的酒，突然觉得自己对林雨芝一无所知，“你还会喝酒？”
“其实不太会。”
上次喝乔西如送的果酒她都喝得迷迷糊糊的，酒量实在是不行，但她拿出这酒也不是自己要喝，而是作为游戏的惩罚。
“你不太会，为何要买酒？”
“这酒是李慕昨日拿来的，他来探望我，总是不能空着手来的。”林雨芝倒是觉得挺理所当然的。
“他倒是会送东西。”沈确看着这些酒瓶，嘴角微颤。
在说话的空档，林雨芝已经将手覆盖在了桌子上，“大人猜我手里有没有纸团，猜对了，你就赢了，你就可以让我选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真心话就一定要摸着良心如实回答，大冒险的话，也没什么好冒险的，就喝酒吧。如果猜错了的话，就是我赢，换我来问你。”
“好。”
沈确也觉得这个有些很有趣，甚合他的心意。
“你猜吧。”林雨芝说。
“有。”
林雨芝将手揭开，手掌覆盖之下空无一物。
她灿烂一笑，“你输了，真心话还是喝酒？”
“真心话。”
“你今天晚上为什么要时不时地看我？”林雨芝问完，又补充道：“要实话实说。”
“我......有些困惑。”沈确回答道。
看着沈确吞吞吐吐的样子，林雨芝突然觉得这个游戏比她想象的刺激，今晚无论是真心话还是将沈确灌醉，她都势必要打听出这个困惑究竟是什么。
林雨芝又伸出手，“再猜。”
“没有。”
林雨芝将手揭开，桌子上出现一个揉皱了的小纸团，她笑意难掩，“你又输了。”
“问吧。”
沈确倒是十分直接。
“你的困惑是什么？”
沈确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薄唇轻启，“你。”
“我？”林雨芝想了一下，她能有什么让他困惑的地方，“我怎么了吗？”
沈确却像是迅速掌握了游戏规则似的，对第二个问题缄口不言。
难道是因为流言吗？可是他不是说过无论是过去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是同一个人吗？她以为他是不介意的，她的心有些冷了下去。
“再来。”她振作精神，若无其事地说。
沈确又输了。
“是最近发生的不好的事吗？”林雨芝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却将视线撇到一边，声音也不受控制地低了下去。
“不是。”沈确的手覆盖上林雨芝的手，目光平静如水，“我想知道，我在你心里究竟占了几分？”
林雨芝没有想到沈确的回答会与她心里的预期相差这么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将手缩了回来，含糊道：“我又没输，你怎么还问我问题呢？”
沈确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靠近她，林雨芝的心也随着他的靠近加快了些许，一双眼睛更不知道该放在何处了，沈确却在靠近她咫尺之处停下，“可是你在出老千。”
她藏在袖子里的纸团随着沈确的话音掉落了出来，在桌子上滚动着。
“居然被你发现了。”林雨芝尴尬地干笑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这样吧，我接受惩罚，自罚三杯。”
她说着就开始倒酒，也不知道李慕带来的酒烈不烈，她能不能喝得下去？
林雨芝端起酒杯准备一鼓作气，一饮而尽，沈确却将她手中的酒杯夺走了。
“怎么了？”林雨芝一脸疑惑，自罚还不行吗？
“你身上伤还未好，不宜饮酒。”沈确将酒杯放到唇边，一饮而尽，杯子落到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你也要回答我三个问题，才能算扯平。”
林雨芝垂眸思考，她本是要套出沈确的话，怎么把自己绕进去了？
她一抬头，只见沈确又为自己倒了几杯酒，尽数饮下。
她有些发懵，沈确是疯了吗？
沈确似乎也是喝酒易上头的类型，明明只喝了几杯，眼睛就变得红红的，像被人欺负了，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大人，你究竟行不行？少喝点。”林雨芝说。
“我行！”
沈确放下酒杯，问道：“第一个问题，你不肯嫁给我，是因为你心里装着其他人，还是不够爱我？”
林雨芝甚至觉得沈确话音落处的声音都在颤抖，沈确喝醉了？李慕送来的究竟是什么酒？
她沉默片刻，与沈确讲她身上带着系统，说她来自未来的世界，如同天方夜谭一样让人难以置信，但是她又不想骗沈确，只能顺着他的话如实说道：“不是因为心里有其他人，也不是不喜欢大人，大人是一个很好的人，大人在我心里有很多很多分。”
“那为何？”沈确睁着微红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
“因为”林雨芝说，“我迟早有一天会离开的。”
“离开？”沈确低头想了一下，又说：“我可以递折子跟陛下申请外调，无论你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你一起去。”
看着沈确如此认真的模样，她突然有些愧疚，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喝了下去，迎着沈确的目光，“我要去的地方，大人到不了的。”
看着林雨芝的脸，她的表情、她的语气，都让他不由地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她真的会像昙花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然后又突然消失。
沈确红红的眼睛沾染些许泪眼，经过挣扎后，艰难开口，“你可不可以......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话音一落，一滴晶莹的泪就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林雨芝静默，她不属于这里，即使被迫来了这个世界，她也并不想留下，这个世界唯一让她眷恋的只有沈确，可是她习惯了原有世界的观念、生活方式，在那个世界还有她的家人，还有她的妈妈，她得回去才行的。
沈确似乎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一双带着期待的眼睛逐渐黯淡下去。
林雨芝摸了摸他因为喝酒有些微微发烫的脸颊，“大人，我爱你，这是最高等级的喜欢。”
沈确注视着她，一颗心似乎都要融化在她的话里了，他抱紧她，将头埋进她的脖颈处，泪悄悄地滑进了林雨芝的衣服里，他委屈道：“皇上说的没错，你就是在玩弄我的感情，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挣扎到最后，也只能都随你。”
林雨芝轻拍他的背，“大人，你真的，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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