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日

早饭吃完,张金娣急匆匆走了。其实今天是周六,即使不请假,徐小小也不上学,但张金娣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一点。

工厂忙起来根本没有假期,而闲下来往往又意味着没有工资了。

徐小小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毕竟丑女人给她做了饭,然后又委屈地哭起来,妈妈在的时候,她从来不用想为帮她洗衣做饭的妈妈做点什么。

是啊,妈妈没有了,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别的人,都不是妈妈。

豆蔻年华的少女,终于意识到失去母亲的心酸,她止不住自己的眼泪,知道嘴里微微发咸,然后就着模糊的视线开始打水拖地。

知道拖把撞到一个角落处的小包,里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徐小小停了下来,她打开布包,里面有一个水杯和几张相片。

第一张相片非常老旧了,但依稀能看得出是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随着照片的年份越来越新,两个女孩子渐渐长大,徐小小渐渐认出那竟然是妈妈和丑女人。

她们那么早就认识了吗?

妈妈很少提起以前的事,到现在为止,徐小小甚至很少见姥姥或者舅舅,哪怕他们时常希望她们母女能回村看看,妈妈也不怎么回去。

徐小小一直觉得妈妈是那么无情,姥姥明明那么热情,还给他们寄家里的风干肉。

=

年丰冰棍厂,张金娣没完没了地拌着各种口味的料,这是个小厂,没那么多高科技。料拌好后交给同事,同事会倒进模具里,然后送进巨大的冷柜。

厂里只有五六个工人,每天能产出几千根这种冰棍,批发价三毛五一根,如果到了冬天还要轮流上班,那时候的工资也只有现在的三分之一左右。

宿舍倒是可以一直住着,反正老板自家平房,租也租不出去,闲着也是闲着。

只是现在张金娣沾不上这点小便宜了。

“做得不错小张。”

老板王国全是个五十岁出头的男人,夏天时就穿着个老头背心摇着蒲扇坐在厂子门口,偶尔单子太多才肯纡尊降贵地帮忙做点什么,但最近他总是帮着张金娣抬大桶的原料。

每次,都等张金娣的手已经紧紧握住原料桶,他再把手伸过来,似乎是不经意地把自己的手盖在张金娣手上。

整个厂里的人都知道,老板娘两个月前去世了,当时王国全哭得伤心欲绝,恨不得跟着老婆一起死,然后在老板娘下葬第七天,王国全的择偶条件已经新鲜出炉。

要35岁以下,没有孩子的,身高不能低于165cm,越漂亮越好。结婚后每个月给2000块零花钱,不用上班,在家把他伺候好就行。

到现在快两个月了,虽然王国全很积极,但依然一无所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主意打到了张金娣身上,吃饭要坐她旁边,下班要跟她打招呼,平时工作也总是有意无意地碰到张金娣。

“老板,我现在不住宿舍,住宿补贴可以放到工资里吗?”张金娣嘴角微微上勾,目光里有着说不清的浑浊。

“行。”王国全似乎得到了什么信号,盖在张金娣手上的油腻大手握了握,“给你二百,怎么样?”

“谢谢老板。”张金娣把一桶糖浆扛在肩上,顺势甩掉了王国全的手。

“老板,你儿子找你。”跟张金娣同一班的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女工喊了一声,然后小声说:“什么东西,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

“冯姐,谢谢。”

=

张金娣回家的时候没想到会闻到饭菜的香味,她已经忘了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同事家这么大的孩子还都连米饭都不会蒸。

她知道徐小小不是什么乖乖女,所以总觉得她应该什么都不会。

但事实是黄英华也就是徐小小的妈妈长年在雇主家做保姆,徐小小已经自己照顾自己好几年了。

“这顿饭算我还你的。”刚进门,徐小小说,“我想好了,我现在确实还小,住在你家也给你带来很多不便,但总有一天我会长大的,你的钱我会还给你。”

张金娣默认了徐小小的话。

桌上也是两个青菜,卖相很是不好,一盘糊了,另一盘一看就没熟。

“你都是这么给自己做饭的?”张金娣问。

“怎么?”

“没什么。”

几口吃完了饭,张金娣又开始忙着洗碗。她工作的地方距离这栋房子要倒两次车,至少一个小时才能到,所以等洗好碗,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你跟我妈从小就认识?”

“嗯,我们是一个村的。”

张金娣洗好了碗,又开始洗衣服,她的衣服其实不脏,只是穿了太久,看不出颜色了而已。

“那、那你起早就……”徐小小露出嫌恶不能接受的神情。

“对,我十几岁就喜欢上了你妈妈,你妈妈也喜欢我。”

“为什么?”徐小小忽然大吼,“既然你们很早就互相喜欢,我妈妈为什么嫁给我爸爸,又为什么生了我?你们互相喜欢,你们就在一起,现在这样我爸爸算什么?”

吼过了,徐小小蹲在地上大哭。

张金娣放下手中的衣服,在毛巾上擦了擦带着泡沫的手,她似乎想拍徐小小的背,但动作到了一半又缩回了手。

“你爸爸对你好吗?”

徐小小停住了哭声,她听见张金娣长长地叹息。

“你爸爸在的那些年,我没联系你妈妈。”

“那又怎么样?那就能对得起我爸爸了?”

“你爸爸对你好吗?”张金娣又重读那个问题。

徐小小想点头,但又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模糊,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大概是好的,但她似乎也记得很多,很多很多个爸爸打妈妈,打她的场景。

只是他走了太久,让人把那些痛苦淡忘了。

“大人的事,你别问了,”张金娣指了指房门,“去预习功课,然后睡觉。”

徐小小被张金娣忽然改变的态度弄得有些不舒服。

“你凭什么管我?我说了你现在给我的钱我以后都会还你。”

张金娣并不理她,已经打开了折叠沙发,铺自己的床。

徐小小弄了个没趣,见客厅没有自己的地方,只好回房间去。

周日还是这么过的,周一徐小小回到了课堂。

似乎一切又变得平静了。

几天之后,也就是距离期末考试还有8天的时候,刚准备吃工作餐的张金娣接到了老师电话,徐小小没有去上学。

“老板,我想请假,我老乡的那个孩子没去上学。”

王国全听了露出个了然的笑,他干脆双手握住张金娣的手,看似在安慰,实则揉来揉去地。

“金娣呀,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小峰小的时候也偶尔逃课,”张金娣的手在他手里被揉搓得发红,“你去网吧、公园之类的地方找找,丢不了。”

王国全给了张金娣假,但扣了她的全勤和补贴。

张金娣先去见了老师,老师知道这只是徐小小已故妈妈的朋友什么都没多说,只说快去找找,如果找不到要及时报警。

张金娣先回了家,然后又在徐小小学校旁的网吧里找了一圈,没有,都没有,甚至没带手机。

张金娣心里一片茫然,那是三妹的女儿,她唯一的骨血,才到家里三天,难道就要遭遇不测?忽然,张金娣再也控制不住,就在大街上放声大哭。

得知三妹死讯时她没哭,徐小小叫她滚时她也没哭,把手中最后三千块钱交给房东自己在菜市场捡了两天烂菜叶时她没哭,可现在意识到自己连三妹嘱托的最后一件事都做不好时,她终于哭了。

伤心的从来都不只是徐小小,只是张金娣还不能倒下。

就在张金娣去报警的路上,忽然一转眼,看见了从公交车上下来的徐小小。

张金娣一句话不说,拉着徐小小就往家走。

直到这时徐小小才意识到张金娣的力气那么大。

钥匙孔转动,门被打开的瞬间徐小小被扔在地上,她还晕头转向地,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张金娣!”徐小小被打蒙了,连妈妈都没怎么打过她,“丑女人,你疯了?”

可很快她就知道,丑女人还有更疯的一面,她把徐小小按在沙发上,随手拿了扫床的刷子,啪啪几下,就用刷子背打在了徐小小屁股上。

张金娣的力气如此大,她疼得眼前一黑。

“你做什么,你这个丑女人,”徐小小努力想要爬起来,但都被张金娣给按了回去,她一个半大小女孩根本不是一个车间女工的对手,“妈妈,妈妈,她打我,我要去找妈妈。”

徐小小哇地一声哭了。

张金娣终于停了手。

“为什么逃课?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多危险?”张金娣质问。

“有危险那也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徐小小终于挣扎着起来,她揉了揉还在疼的屁股,对于自己被这个丑女人打了心里非常不甘。

“你妈妈把你交给我,我就会管,徐小小,到你成年之前,你都归我管!”张金娣钳住徐小小下颚,强迫她看向自己,“我不需要你还钱,但我会比你妈妈更严厉的管你!这件事你没有选择权,因为现在你要靠我吃饭!”

徐小小一肚子反驳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因为张金娣说的是对的,她要靠着她才能活,才能吃上一日三餐。

寄人篱下,这就是寄人篱下。

张金娣又举起了刷子,“我问你去哪了!”

徐小小梗着脖子,看着那即将落下的“凶器”,眼前瞬间模糊,热泪止不住地滚落。

“304路公交车,你没坐过吗?”

304路公交,重点是,安然公墓。

“你——”

“你只记得妈妈的忌日,不记得她的生日吗?”徐小小哽咽着。

夜色如同泼墨一样浓重,不透一丝光地晕染在每一个人心头,张金娣的瞬间僵住,昏黄的灯照出她眼角的泪。

今天,是黄英华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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