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常年如春,少有真正意义上的秋天,但风里还是透出几分凉意。
柯观快步走向对面街角的咖啡店。
这家店她们以前常来,那时鹿以知肝论文时常点一杯冰美式续命;她则偏好拿铁,顺便偷喝几口对方杯里的。
店门推开时,铃铛轻响。
店员从吧台抬起头,是个新面孔。
柯观走进去,在熟悉的菜单前站了几秒,才开口道:“你们现在还卖之前那个厄瓜多尔咖啡豆吗?深烘的。”
店员回头查了一下,说最近刚换了供应商,之前那种还有几包,不过日期不太新鲜了。
柯观点点头:“那就来一包,再来一包新品试试,谢谢。”
她在等待时绕着店里走了一圈,发现角落那张靠窗的老位子还在,靠垫换了颜色,但木椅边缘那点脱落的漆没修。
三年前的某个晚上,鹿以知坐在那里写基金申请,她坐对面,看了她一晚也没被察觉。那晚也是下雨天,像今天这样凉。
她垂眸笑了一下,自己记性真好,没用的都记得太清楚。
那时她总以为记得不等于放不下,后来才明白,那些记忆像钉子,一颗一颗都钉在心上,时间越久越牢固,拔出来越疼。
豆子磨好装袋递来时,她谢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开,又听见背后店员问:“诶,您是不是常来?我感觉有点眼熟。”
她顿了顿:“嗯,以前常来。现在……偶尔。”
走出咖啡店时,风还在吹,冷白的天像是沾了灰的旧照片。
她将豆子揣进外套里,小心翼翼的动作好像生怕咖啡豆受凉。
她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得太频繁,也不该试图重新融入对方的生活节奏。但昨晚她看着鹿以知捏着水杯喝药时手微微发颤,那种强撑和安静,让她忍不住想靠近。
她也知道,鹿以知喝醉时说得越多,清醒时就会退得越远。
可她还是舍不得。
她讽刺地想,当初是她一意孤行选择离开,如今却又带着整个实验室绕了一大圈跑回青大,也不知道图什么。
也许终究还是冲动了——但她真的受不了那种完全没有鹿以知踪迹的生活。
漠大地处M市边缘,靠着漠哈维奇沙漠,那时候她还以为,荒漠的风沙能将人心吹得冷硬无比。可事实是,沙漠的炽热和孤寂反倒让她更难安生。
不在一座城市,不在一个单位,连共同的朋友圈都逐渐淡了,那种隔绝感像冰窖,她一开始以为可以忍,后来却发现最先崩溃的是自己。
所以她回来了。顶着漠大高层的阻力,执意向青大投了简历,甚至强行把整个课题组一起带过来。
现在想来真可笑,但也没关系。
她不着急,现在这样也挺好。
不走远,也不闯进去,只是……回到这座有鹿以知气息的城市,就已经足够了。
半个小时后,咖啡香气在厨房弥散开来。
柯观端着两杯冰美式走过来,透明玻璃杯里浮着细碎的咖啡沫和刚好的冰块。
鹿以知坐起身接过,抿了一口,闭眼轻轻点了下头。
“终于让你满意了?”柯观忍不住嘴角上扬。
“还行。”她把杯子放回茶几,还不忘补一句,“主要是药起效了。”
“行吧。”柯观看她脸色恢复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般苍白,便随口问道:“那你现在打算干嘛?继续装尸体?”
鹿以知站起来,往楼上的书房走:“工作。”
“你刚好点就要工作?”
“那不然干什么?时间很宝贵。”
柯观一愣,没继续劝。她知道鹿以知这人向来强硬,要是真说了不行,反倒招她烦。
于是她端着剩下的咖啡跟着上楼,走进书房。
书房一尘不染,木地板光洁。原木书架贴着整面墙,绝大多数是心理学、神经科学与人工智能领域的书籍,分类整齐,书脊几乎没有折痕。
柯观没带电脑过来,只能四处打量着。
曾经两人对坐办公的空间,如今另一张桌子和电脑已被撤去,只剩鹿以知一人的升降桌和人体工学椅占据正中央,显得有些冷清。
她目光一转,落到书架下层右侧。那几本书封面色彩鲜亮,明显不是学术类。她弯腰抽出其中一本,看了眼封面。
是某知名作者的言情小说,纸张泛旧,书角略翘,显然看过不止一遍。
她失笑,刚想调侃两句,就听见鹿以知坐到电脑前,点开一个文稿窗口。
“这篇是你的?”她头也不回地问。
柯观走近一看,顿了下:“我学生写的。”
“我就知道。”鹿以知手指飞快地敲键盘,“她这个定义拉得太宽了,逻辑不够完整,先退回来修改。”
“你动作够快的,这稿子我才看到没两天。”柯观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要不要再看看?她是第一次写交叉领域的。”
“太差的我不会放进盲审,耽误大家时间。”鹿以知语气平静,“她第一次写,退回修改,是机会,不是打击。”
说着,编辑意见已打包完成,一键点了“拒绝”。
“我说得过分吗?”她回头问。
柯观摇头:“不。其实我也没太指导,想着让她自己试着独立一回。”
鹿以知将文档归档,“以后你还是多盯一盯。”
“行行行。”柯观耸肩,没和她计较。
气氛陷入短暂沉默。
鹿以知忽然冷不丁来了一句:“你刚入行那会儿,也写得不怎么样。”
柯观眉毛一跳:“那时候我有人改。”
鹿以知没说话。
柯观顿了下,很轻很轻地加了一句:“我现在没有了。”
两人视线短暂交汇了一下,不远处小橘跳上椅背,懒洋洋地趴着,屋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
柯观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又瞥了一眼那本被她顺手放回书架的言情小说。
她记得,那是她们第一次一起出差时,鹿以知在高铁上看了一下午的书。
她凑过去扫了一眼,以为是专业文献,结果却是“霸道学神爱上我”的狗血言情文。
“你还留着这本?”柯观开口打趣,“当年你不是嫌剧情太俗套、人设不鲜明?”
在鹿以知的影响下,她也跟着看完了整本,剧情确实一般。
鹿以知头也不抬:“看不代表认可。”
“干什么都要规划好的鹿教授还会分出心思看这种不认可的闲书?”柯观笑了笑,“甚至现在还留着。”
鹿以知没有回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留着,是因为那天我看完它,写出了一篇引用过几百的论文。”
“所以是灵感源泉?”柯观点头,“那我建议你多买几本,什么校霸爱上我、总裁跟我签卖身契啊这些……”
“……闭嘴。”她抬手敲了两下键盘,电脑里传来文稿提交成功的提示音。
她抬头拧着眉毛望着对方。
“柯观,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屋子静了下来,只有猫跳到窗台上换了个地方晒太阳。两人没有再说话,却又像是说了很多。
柯观坐了一会儿,看着鹿以知继续专注地盯着屏幕,意识到对方又进入了“完全屏蔽外界”的状态,便悄悄起身。
她下楼拿了杯水,又去厨房翻了一下,确定冰箱里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有。
而后,她抓起车钥匙悄悄走出大门。
准备好一切后才重新走回来,靠在楼梯口看着鹿以知。
“今天下午还要回鹿阿姨那边吃饭吧?是不是到点了?”
“嗯。”鹿以知手没停,“下午说让我早点回去吃晚饭。”
“你状态还行吗?要不我送你?”柯观语气自然得很,“你这样上高速,我不太放心。”
“我又不是断腿。”鹿以知皱眉,“打车过去就好。”
柯观“哦”了一声,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般地说道:“鹿阿姨家在郊区,我记得挺远的啊,而且你是不是没开车回来啊?我的车刚好在地库,要不我送你去?”
鹿以知手一顿,眼神慢慢抬起来,盯着她:“……你倒是安排得挺清楚。”
柯观摊摊手,笑得无辜:“我的车高,开高速视野好,比网约车坐着舒服。”
鹿以知没有接话,只是冷哼了一声,把文档点了“保存”,起身去换衣服。
十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鹿以知换了件干净的浅灰色针织衫,头发也稍微整理了一下,尽管脸色还不算太好,但至少不像早上那样苍白。
一出电梯,便看到柯观的藏蓝色SUV十分豪横地堵在单元楼门口。
这人是早有准备。
柯观的车子带有无钥匙进入功能,但她还是刻意地摸出钥匙,手指勾着上面的项圈晃了晃,才解锁了车子。
那是跟鹿以知车钥匙上一模一样的项圈钥匙扣。
鹿以知在旁边盯着这一套十分刻意的动作,最终什么都没说,拉开副驾门坐了进去。
安全带系上的一瞬,她忽然冷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太熟练了点?”
柯观挂挡,轻轻拨了下转向杆:“那是你太好预判了。”
“要不要戴个围巾?”方向盘一转,她将车子开出车位,“风大。”
“柯观,你以为你是我妈吗?”
柯观笑了笑:“我比你妈温柔。”
“……你敢再说一次?”
一路上鹿以知闭目养神,不说话,柯观也识趣地没再搭话。
直到车子驶进那片别墅区,导航播报“您已到达目的地”时,车才稳稳停下。
“我去拿个包,你等一下。”鹿以知解开安全带,刚下车,没走几步,就听见大门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哎哟,这不是小柯吗?你怎么跟以知一块来啦?”
鹿安提着包,正从楼上走下来,脚步轻快,看样子是打算下楼去车上取东西,没想到会在门口遇到人。
柯观刚下车,还没来得及理衣服,就听到这声热情招呼,愣了一下:“阿姨,好久不见。”
“真是你!”鹿安笑着走过来,亲热地上前拍拍她胳膊,顺带扫了一眼旁边的车,“这是你的车吗?你送以知过来的?”
“小柯啊,刚回国还习惯吗?快到晚饭点了,来家里吃口饭?”
“她不饿。”鹿以知从旁边冷冷插话,没什么起伏,“她中午没少吃。”
柯观看了她一眼,语气茶里茶气地接上:“是啊阿姨,我中午看以知不太舒服,给她熬了一大锅青菜粥——她嫌弃不吃,我舍不得浪费,全让我喝了。”
鹿安一愣,想到昨天看的八卦贴,旋即笑得更欢了:“哎哟,你这孩子,还是你最贴心。”
鹿以知冷笑一声,转头不理。
“那正好,我那锅牛腩刚炖上,焖面也已经备好了。再来个凉拌菜、紫菜蛋花汤。”鹿安热情地将她往家门方向带,“走走走,正好我今天做多了点,小柯,留下来吃饭吧!”
鹿以知:“……”
柯观嘴角一勾,理直气壮地补刀:“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阿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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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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