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博轩差点没把嘴里茶水一把喷出,“阿爹,我只说不惧南边蛮夷,又未曾说要亲自领兵出征平南。”
他像是抹了一把虚汗般,摆袖将手里的茶碗放下,面庞转过来时,朝华月露出“他冤枉我”的神色。
华月与他对视一息,灵巧的眼珠子小心觑向父亲风雨欲来的阴郁神色,虽不知这父兄所言“平南”一事的头尾,却仍是宽慰道:
“依华月看,皇上断不会再让臧家涉足南疆,便是阿兄大方应了一句,亦是无妨。”
庆功宴上,文宣帝虽没有明言驳斥了司马焐的请命,但其态度可见仍旧不愿扶植太子一派兵权势力。
既如此,这平南之征,无论如何落不到太子外戚臧家头上。
臧建章显然对此已有过一番考量,被皱纹挤压得缩小了的倒三角眼,微微一眯,蹦出一道锐光,看向华月:
“那依你所见,这平南一战,皇上想让谁来领兵?”
华月见父亲郑重其事,也拿出了回应夫子的端正来,只略一琢磨,并应道:“女儿拙见,皇上眼下还不想出征南疆。”
她款款起身,站到前厅中央,向高台行过一个文人礼,侃侃道:
“去岁新政初下,还未见成效,西北一带便遇旱涝,谷粒欠收,国库微薄,如今要支撑南征必捉襟见肘,虽说若从镇北或平西调兵其可自给自足,然如此一来西北若遇民乱或外族来袭,可谓腹背受敌,那大燕危矣。”
她顿了顿,又沉肃了面色,揣度道:
“另是女儿觉着,皇上对储君的人选......”
“慎言。”臧建章本因听了华月的分析而浮上赞许目光的眼睛倏地暗淡,沉声喝止她的话。
华月闻言便噤声垂首,不再往下说,但她晓得:父亲也已洞察朝中局势。
一旁的臧博轩没有如臧建章一般的严肃冷厉,反是拍手大笑又大叹:
“早说我这妹妹聪慧过人,如今觉得,委顿在宫中着实是可惜了。”
语罢,他转头看向父亲,语气里的吊儿郎当收敛几分,才道:
“华月所说与父亲的考量相差无几,至于今后之事,怕是要再从长计议。”
华月闻言心里一咯噔,倒没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父兄对朝中局势能有这般精准把握,还早做了思量。
她再抬眼看向父亲的眼神时,其中的凌厉威严不复,只剩几分慈爱,甚至还有些愧疚。
“先摆饭罢。”臧建章放松了心绪,再望着久不见的女儿,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早准备妥当的秦嬷嬷听得主子发令,当即欢天喜地地差人将饭菜摆上来。
臧家历代从武,向来礼仪规矩一类不比皇家和清流门第,又加之臧建章与臧博轩常与军中武士打成一片,还有博轩时不时的玩笑,这场家宴其乐融融。
无人提及边疆疾苦和深宫幽怨,倒是说了不少日常里许多新奇有趣的物事。
是日夜里,待将府上各事安置妥当,华月才回了西屋。
临睡下前,华月一如往常,将胭脂盒打开,预备做睡前的肌肤护理,然一见整齐摆放的几盒雪花膏,蓦地眼前就浮现兄长那张粗糙幽黑的脸皮。
她落在盒盖上的指尖一顿,另一手便抄起一盒雪花膏,转身取来大氅将衣服拢紧,便嚷着要往东院去。
“我的姑奶奶,这都近三更天了,雪花膏明日送去不行么?”秦嬷嬷着急地追到房门,将人衣摆拉住。
华月却兴致勃勃,一身似有用不完的气力,将秦嬷嬷攥着她衣摆的手推开,就道:“嬷嬷,您且先歇下,我只去去就回来,不误歇息的时辰。”
她眼眸晶亮,满心还是今日能与父亲兄长团聚的喜悦,哪有什么睡意?巴不得日光变长一些,好让她能与亲人多处一处。
思量着,华月脚步匆匆,不过盏茶功夫,便来到了东屋。
然奔波了数日,本该在这个时辰准备歇下的臧博轩却似乎还在院子里,与什么人相谈甚欢。
“真是没想到,上次一别,至今已是三年了,司马老弟。”臧博轩大笑三声,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院中回荡,穿过花门,落入华月的耳中。
华月惊怪:三年?司马?老弟?这皇家贵姓中,谁能让阿兄称作老弟的?
还未等迟疑的华月决定是否先悄悄离开时,便有一个不知何处突然冒出来的暗卫上前,朝她一拜,“参见太子妃。”
同一瞬息,院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且让臧兄的妹妹进来罢。”
华月眉眼眯了眯,辨出那声音的主人,心中讶异不止,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挪动小步,往花门边上走去。
只见白日还算清冷的空旷院子添了人气后,便充斥了平常人家的暖意,叫人也想往里头坐一坐,停一停。
南侧的石桌上摆上了一个不大的围炉,炉上盛着些果蔬和肉片,滋滋火光在冒,缕缕烤肉香气钻进华月的鼻腔——好似晚上餐桌上的膳食白吃了。
围炉周边,好几个空了的金樽酒瓶卧倒在案,而桌台不远处,又生了一堆火炭,旁边还有些已经劈好拗断的木柴,大约是下人们早备好了给主人家的。
再看两个身量健硕的青壮年男子,皆只着清减的外袍,依着石桌相对而坐,意欲举杯共饮的姿态,总让人觉得这不是臧家小院,而是边关大营。
这阵仗仿若两军统帅在畅谈什么宏图大略,颇让人陡升豪情万丈。
只是,这两人什么时候成了熟识?
华月按下心头的惊诧和猜想,琢磨着行过礼便先退下,日后再与阿兄相商,当与这三王爷斟酌好距离才是。
毕竟如今朝堂中,两位皇子已各成一派,臧家已在太子的船上,未有万全之策时不可轻易再择边站队。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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