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无忧把九栀送回林兰别苑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冬绥正守在门口，翘首以盼。
见九栀被解无忧抱着远远走来，她愣了一下，不知自己该不该过去，就在绞着帕子犹豫之际，冬绥看到夏九栀动了动，似乎想推开他。
“小姐，这——”这都到别苑了，要是被旁人看到传到老爷那儿去，不妥当吧？冬绥的目光落在解无忧身上，直直望着他。
“我刚不小心扭到脚了，无忧送我回来的。”不待人开口，九栀先解释道，她推了推解无忧，压低声音道：“我或许可以慢慢走了，你放我下来。”
冬绥眼珠子骨碌一转，露出恍然的神情，既然小姐肯让他抱着送回来，那多抱一会儿也无大碍。
她向解无忧挥挥手，赶紧道：“嬷嬷已经睡下了，只要小声些，应该不会惊动到其他人。这儿到越桃阁还有好多梯级要走，不如劳烦二殿下多走几步，将小姐送回屋去吧……”
九栀偷偷地瞪了她一眼，冬绥才讪讪地住口，心里暗道不好。
在鹿呦山的时候，她见解无忧来找小姐，就自作主张地先走了。这件事的账估摸今晚逃不掉了。
冬绥跟在两人身后，悄悄吐舌头。
回廊两旁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察觉她在怀里瑟缩了一下，解无忧加快脚下步伐。
进越桃阁后，冬绥把门口的帘子放下来，隔绝掉外头的冷风，满室温暖如春。
炭盆里的火快熄了，冬绥用火钳拨了几下，银骨炭又烧得通红。等再过段时间下大雪，别苑里的地龙烧起来，这东西就用不上了。
解无忧把人放在离得最近的嵌螺钿的湘妃榻上。
“谢谢。”九栀垂首看着蹲在身边的他，想了想道：“等我的脚好些了，我请你喝酒。”她眨眨眼冲他笑，像冬日初雪刚从天际飘落，干净而纯粹。
解无忧自是答应：“好。”
说完他起身往门口走去，临别前又嘱咐了冬绥几句伤处该怎么处理。
听到门重新合上的声音，九栀解开披在身上的斗篷，身子靠在榻上。
冬绥帮她打了盆冷水，浸湿帕子敷在足踝处消肿。幸而伤得不重，磕树桩子上蹭破了点，微微发红，歇息几日就能下床走动。
忙活完后，冬绥想到陶嬷嬷晚间炖了滋补的药膳汤，还在锅子里温着，又转身去把汤端来。汤里放了红枣和杞子，药味儿没那么突出，还有点甜。
九栀捧着盅，慢吞吞地喝着，没多会儿手脚就暖乎乎的。
身上暖和起来，她渐渐犯困，不知不觉眼睛就合上，一夜无梦，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
不知是谁跑去和夏博彦说她脚伤了，第二日一早，夏博彦特意从城主府回来一趟。
九栀用完早膳，来到越桃阁的书房。
她伏在案上，回想到解无忧昨晚画的她，想着想着就自个笑起来，也不知道他小时候长什么样子，和现在有几分像？她把笔润湿，蘸墨在纸上胡乱画着。
正入神，夏博彦就进来了。九栀连忙打开本书，压在方才画画的纸上，“父亲怎么来了。”
夏博彦知道她在遮挡，但装作没看见，道：“听说你脚受伤，没什么大碍吧？”
九栀连连摇头，“没事的，昨夜用冷水敷过已经消肿，嬷嬷今早还给我擦了点膏药，一点都不疼。”
“昨天是无忧送你回来的？”夏博彦声音沙哑。
最近几日他忙得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哪有空回别苑。要不是早晨小厮来禀小姐摔到腿，不会临时决定回来。
“是。”她心虚地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抱自己的事有没有被旁人看到告诉父亲。
夏博彦了然，道：“这件事全凭你喜欢，自己拿主意就好，要是有想不明白的，也可以去和你娘说说。”
望了眼鹿呦山的方向，夏博彦想到了柳青栀。
青儿是为了银粟山城才死的，所以他自私地不希望女儿像她母亲一样，长叹一声：“小九，不论你做什么决定，父亲都在你的身后。我别无他求，只希望你过得好。”
“好。”踟躇片刻，九栀点头应下。
两人正说话，传来阵急促的叩门声。
“进来。”
“老爷，府里的佥事来说，几位大人在城主府已经等候多时了，城中还有些城民卖光了药材也备不够粮食，等您过去商议。”小厮匆匆道。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夏博彦下眼睑有淡淡的阴影笼罩，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
九栀看着他的双鬓，好像又多了几丝白发，她问：“今年天冷得格外早，父亲这几日没能好好休息吧。”
近来天气骤寒，还没到冬天树上就开始结雾凇，今年恐怕是大雪大寒。城里现在告示贴得满城都是，让大家提早储备过冬的粮食和物资。
每年一临近冬天，父亲便忙得不可开交。
若是有条路能连通外面，他是不是就不会再因这些事情困扰。想到此，九栀的眼神黯了黯。
“等这段时间过了就好，近来是要忙些，别苑里的事为父顾不过来，有什么要紧的，只管派人来和我说。”
他看了眼窗外，寒风凛冽，心里叹了口气，拾起玄色披风自己系上，“其他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城主府。”
转身的时候，夏博彦又看了眼案牍，笑道：“我记得你从前不爱作画。现在要是想学，我请位女先生来教你。”
“不用了。”九栀攥着压在画像上的那本书，极快地答道。
夏博彦有些惊讶她强烈的反应，不愿也罢了，他笑了笑，倒没放在心上。
九栀坐在案前，看着父亲的背影，莫名觉得难过。
把书挪开，只见雪白的纸上胡乱画着几笔人像，她久久地坐着，一动不动。最后伸手把画拿起来揉成一团丢在墙角。
突然之间，九栀想明白了。
母亲去世得早，父亲为了她、为了林兰别苑，舍弃了很多。要是自己能为山城多做点，父亲会轻松些吧？
既然这就她最想要的，那其余的人和事，都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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