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原本以为，上班的时候自己只害怕两件事，一件是工作出岔子，另一件是被上司谈话，现在许诺明白了，还有第三件——这边刚出完岔子，那边上司就发来了谈话邀请，这比前面两件事加起来还要恐怖。
许诺走向公司行政电梯，在楼层处按下自己的指纹，电梯自动上升至三楼，许诺面如死灰。
三楼，许诺从来没去过。
作为公司真正的最核心的部分，去三楼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公司内部的行政电梯，要不是上司提前给自己设置了临时权限，许诺根本不会有机会来到三楼。
电梯门打开。
全透明的玻璃隔间，在阳光的照耀下，整个楼层视野开阔。
没时间细看，许诺跟随踢脚线处的绿色指标，不久停在一间单人办公室门口，许诺还没抬手，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进来。”
许诺小心翼翼推开门，靠近落地窗的茶几上两杯咖啡边缘干净，看起来像是给自己准备的。
“坐吧。”领导笑着看向许诺。
许诺有些局促，在离自己最近的矮脚皮沙发坐了下来，手下意识搭上并拢的双腿。
这是许诺第一次和方易书见面，按许诺的层级，平时没机会见到公司的高层，方易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很和善。
“没事，别紧张，就随便聊聊。”方易书笑着在许诺对面的沙发坐下。
“我们平时也没机会好好交流交流，放轻松，关上门我们就是朋友。”
朋友？
那我就不客气了。
“那个咖啡我可以喝吗？”许诺眼睛瞟向放在桌角的咖啡。
客气和邀请的临界点，是许诺的盲点，尤其在食物方面。
“哈哈，当然！”方易书笑着起身，端了一杯咖啡放在许诺面前。
三楼果然不一样。
在一楼只喝过白水的许诺迫不及待端起咖啡往嘴边送。
“最近工作都还好吧？”
晴天霹雳！
许诺点了点头尬笑着回答。
“还行还行，哈哈，还行。”右手不自然地咖啡放了回去。
“我随便问问，你别紧张。”
许诺松了一口气，身体前倾，伸出手靠近杯子。
“不过你在公司工作时间挺久的了我记得。”
许诺迅速收回了手。
“方总，你有话直说吧，我还有工作要忙。”许诺忍无可忍。
“哈哈，小许还是个爽快人啊，那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了。“方易书勾着咖啡杯转了半圈，没有端起，像是鼓起勇气抬头看着许诺，眼里满是真诚和恳切。
“我啊，还确实是有个事情想找你帮帮忙。“
“我?我能帮什么忙?“许诺很疑惑。
“是这样，最近吧，我女儿总是闹着要工作，你说她一个未成年连工作系统都绑不了，哪里找工作啊，偏偏现在青春期，谁说也不听。
我想了想，既然不听劝，那就安排到我们公司来吃吃苦头，让她知难而退好啦。
但公司里的岗位专业性都太强了，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司的那些专业岗交给她，我真是一万个不放心。
实在不好意思，还是跟你开了这个口，我打算把她送去你们心理健康部门实习半个月，能不能拜托你帮我这个忙？
你放心，她一旦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你跟我说，我绝对不说别的，直接打包回家，不给你添堵。这是我给你的保证。
当然了，这件事做不做，具体怎么做，还是看你的意思。”
方易书说完，手里的咖啡几乎还是原样，目光温柔地包裹着许诺，等待她的回答。见许诺迟迟没有答复，方易书再度开口。
“没关系，不勉强的，你对我，有什么就说什么，尽管说的。”
许诺皱着眉，作出一副犹豫模样。
没听错吧？！
领导女儿要来心理健康部门实习！心理健康部门只有自己一个人啊，那岂不是说——自己只要点头，就能立马变成领导女儿的领导？
原本以为自己这次进办公室是九死一生，逃不过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没想到不仅喝了领导的美味咖啡，领导还反过来求自己帮忙。
许诺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不要太得意。
“行，什么时候？”许诺端起咖啡结结实实喝了一大口。
“噢哟～真的哇！”方易书笑着把手搭上许诺的手臂。
“谢谢你啦小许，时间的话，全看你方便。”
“我方便。”
“好好好，麻烦你了，正是上班的时候还叫你过来，真是不好意思了。”
“没事，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许诺咖啡已经见底，起身就要离开。
“好，那我就不送了，电梯我给你申请了的，慢点哦。”说完站起身目送许诺离开。
走出办公室的门，许诺顿时感觉一身轻松。
站在电梯内，许诺静静望着眼前的景象，纯白的干净地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以及对面的高楼大厦，许诺不禁心生羡慕。
一流的设备，最开阔的空间，是只有刷卡才能到达的楼层，是许诺只能凭借领导女儿的一次青春期叛逆愿望才有幸参观的世界。
电梯门缓缓合上，许诺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也宣告来临。
“等一下——”
一只纤细的手臂从缝隙中伸了进来，电梯紧急识别，停止合上的趋势开始慢慢打开。
女孩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粉色的机车外套，面庞稚嫩。脖子上挂着公司的工牌和一张电梯卡，眼神灵动神采奕奕，朝气蓬勃的样子像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
“几楼？”许诺问道。
“和你一样！”女孩直直看着许诺，笑着回答道。
许诺有些不自在，上前按下楼层之后偏过头，躲避这灼人的目光。
可能上班时候见过？许诺不确定。
叮——
电梯到达一楼，许诺正要走出电梯，余光却忽然对上一个炽热的眼神，许诺不由得停下。
“干什么啊！一直盯着我不说话，有事直说啊！”许诺心想。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是有什么脏东西克我吗？一大早遇见变态。”
许诺没有回避，在许诺看来，眼前的女孩不但没有任何因为窘迫需要帮忙的样子，反而有种莫名的期待，好像期待自己能够认出她。
“难道真是熟人？”许诺怀疑。
仔细看的话，女孩的五官，确实有种熟悉的感觉，不过应该不是身边的熟人，是谁来着？
许诺试图唤醒自己的记忆，目光一一扫描女孩面部的每个五官。
嗯？！！
仿佛一滴南极的冰水从头顶上方高高滴下，许诺瞬间反应过来。
这个期待的眼神？！
笑起来弯弯的眼睛？！
甚至连发型都一样！！！
“你是……”
许诺指着女孩，眼睛瞪得浑圆，手托着不受控制的下巴。
难以置信！但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坚定地告诉她，这就是事实。
见许诺反应过来，女孩伸出手，开口自我介绍道。
“许诺姐姐好，我叫方意长。”方意长接上许诺怀疑全世界的目光，微笑着轻轻点头。
“对，我是！我就是方易书的女儿，也是你的新助手，初次见面，你好！”
许诺大脑宕机，茫然搭上方意长伸出的手，扯着嘴角露出机械的笑容。
“我，我是许诺，呵呵。”
……
心理健康办公室内，方意长正新奇地在办公室内参观，包括但不限于蹲在地上确认电脑的配置、将空调从左右扫风调节成上下扫风、以及确认窗台上的绿植是真是假。
一旁的许诺坐在工位上，心里犯嘀咕。
“这就是方易书嘴里那‘惟恐天下不乱、不知天高地厚’的叛逆期女儿？看着也不像啊，笑得多甜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母女俩下套等我往里钻呢吧？
我才答应多久啊，私人飞机都还没找到停机坪呢，人已经在掐我金边吊兰的嫩叶子了。
她们怎么知道我会答应？咖啡里给我我下‘鬼迷心窍乖乖听话散’了？”
许诺大拇指朝太阳穴暗暗发力。
“许诺啊许诺，你怎么这么贪吃啊，你嫌工作还不够饱和是吧，这边一堆‘诈尸’的问题账号还没解决呢，去一趟办公室又让你领回来一个大活人，你说说你……”
“许诺姐姐。”方意长弯腰凑向许诺。
“啊？”许诺应声扭头。
“给我讲一下工作内容吧！”
许诺拉过椅子，示意方意长坐下。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轻轻敲击，不一会儿，处于休眠状态的设备忽的亮起。
“工作内容就是你坐在这里，围绕在你身边有三个屏幕。”冷蓝色的光瞬间将方意长包围。
“左边这个——”许诺指着屏幕上还算平稳的线条。
“上面有一条线，线的颜色反映了了用户的心理健康状况，如果线是红色，代表用户处于非健康状态，橙色，就是亚健康状态，绿色……”
“绿色就是健康状态呗。”方意长晃着头，眼神得意。
“绿色说明设备出问题了，你需要重启一下，电源按钮在这里。”许诺转过电脑，下巴指了指侧边的红色按键。
“心理健康状态好的人不会出现在系统里，我们只负责给心理健康出现问题的人【推送引导】。”
“然后呢，工作内容是什么？【推送引导】是什么意思？”
“对平台来说，所有的用户分为两种，一种是活跃用户，另一种是非活跃用户，我们主要针对活跃用户进行【心理健康推送引导】服务，工作内容就是……”
“为什么？”方意长再次打断。
“用户在我们平台不活跃，也就意味着他平时不怎么来我们这个平台，是平台的‘僵尸’用户，可能一两个礼拜来一次，一次两分钟，这两分钟里甚至都只是在搜索框里搜索自己想了解的内容，所以想要推送也没有机会。”
“那工作内容呢，这些抑郁的活跃用户，我们怎么处理？”方意长问道。
“并不全是抑郁。”许诺纠正道。
“很多只是正常的情绪波动，人不是机器，没法保持绝对的情绪稳定，偶尔出现沮丧、失落、愤怒等情绪，其实都是很正常的。”
“人不是机器？真的吗？但是你植入了芯片耶。”方意长充满好奇。
“我一直听说，你们创新型人才体内都被植入了高科技芯片，这芯片会带有什么特殊的超能力吗？能不能给我讲讲？”
“你之后自己会知道，如果不知道，就说明有些东西跟你没关系。”许诺冷言回答。
停顿片刻后，许诺继续刚刚的话题。
“工作内容。我们的工作内容是根据用户当前遇到的问题，对症下药，推送帖子改善他们的心理状态。
宽慰他们，安抚他们也好，或者投其所好，推荐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只要能让他们从负面的心理状态中脱离出来，我们的推送就算有效。”
“我们怎么知道他们现实当中遇到的问题？”方意长说出自己的疑惑。“还有那什么脱离什么状态，隔着屏幕我们怎么知道他们的心理状态？”
“社会时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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