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公良平仍维持着跪在地上姿势,直直地看着我,“请相信我们。”
于是在这一个瞬间,我终于意识到了——
——他忠于我。
不论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也不论其背后之人目的为何,但只要他们愿意效忠于我、对现在的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思及此,我亦同样向他承诺道:“好,我相信你们。”
而既然这么说了,我便不再追究公良平等人的来历,将佩剑还给了他,又问起一些其他零碎的事,而公良平也不含糊,回道:“殿下那夜之所以意识模糊,是因为被人下了药。”
“药?”
我有些惊讶,因为我原以为城破那夜我只不过是因为太过疲惫导致的意识混沌,却没想到竟是被人下/药所致。
...这么说来,我好像隐约记得那时父君好像确实是骂了什么“小崽子”、“无耻”,还有“这招”之类的话。可我从未参与过前朝的权/利斗争,虽确实与人有过仇怨,但那人又是如何确信下/药那夜叛军必定攻城的?并且有此机会又为何不干脆置我于死地、而只是简单地要令我昏睡过去?
我想不明白,便只好追问公良平道,“那你们知道是谁做的吗?”
公良平有些犹豫,他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应该是四皇子,凰从文。”
这说不太通。我与四皇子之间虽并无多少手足情谊、却也不至于要到这般地步,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说法才对。
我示意公良平继续说下去,而他见我没有多大反应后明显松了口气,说话间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干脆将自己知道的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臣等只知那夜在叛军突袭羽都城后不久,陛下便急召了除了您以外的几位殿下们前往凤憩宫,却唯独四皇子不见踪迹,所以臣等与梅君猜测,许是四皇子干的。”
只是猜测,那倒也难怪了。
不过话说回来,“可知母皇为何召几位殿下入宫?”
“臣不知。”
我叹了口气,种种疑问累计在一起令我有些头疼。见此情形,公良平连忙劝我:“殿下,您刚醒来,不如先用些吃食吧。”
此前尚不觉得,但经公良平这么一说我确实有些饿了。只见他在身后的包袱里翻翻找找地递给我一个面饼,又拿来了水,满怀歉意道:“抱歉,如今羽都…只能先委屈一下殿下了。”
“无事,这不是你的错,不必道歉。”
我对此没有什么挑剔,接过面饼、才啃了一口就觉得这东西又干又硬,嚼得我腮帮发酸,还隐隐泛起一丝甜味。
实在是吃得有些艰难,我端着水碗浅浅地嘬了一口,又在嘴中含了一会儿,总算是泡软了些,干脆一口吞了下去。
如此繁琐累人的一套流程,居然只是为了区区一口面饼。——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有些复杂:“…寻常百姓,平素吃的就是这个吗?”
“…不,”公良平苦笑一声,“寻常百姓,如今怕是再也吃不起这个了。”
我捏了捏面饼,干硬的饼身全无半点弹性,喃喃道:“洪水决堤,大片良田被淹,粮食颗粒无收,瘟疫横行,且我母皇还……再加上叛军作乱,是了,确实是该吃不起了。”
说罢,我忍着牙酸又嚼了一口面饼,就着水慢慢地咽了下去,余光瞥见公良平似乎在看我,对他说:“你也吃吧。”
公良平似有顾忌、不愿进食,可我其实却并不在意这些,所谓皇室的尊严礼仪,不过都是旁人因那至高无上的权利给我个面子罢了。
说到底不过都是虚以委蛇罢了。
我若要复兴王朝,就不可能永远都端着这份架子,更何况将来我们还要相处很久,完全没有维系这份虚假的客套的必要,于是劝他:“往后不必顾忌这么多,亦不必以殿下称呼我。国已破,家既亡,现在的我也只不过一介流民罢了。”
“殿下…!!”公良平着急,却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倒是令我颇觉意外。——我看得出来他的样子很明显是误会了什么,但其实仔细想想方才我的那番话也确实是引人误解了些,便主动向他解释:
“我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自怨自艾,”
既已决定复兴王朝,我又岂会容许自己浑浑噩噩、自甘堕落?若当真如此,只怕父君在九泉之下也要死不瞑目。
我略微顿了顿,继续道:“我会复兴王朝,然后兑现我的誓言。”
“我知你如今仅效忠于我,也明白你对我的态度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但我还是希望你不必将我看得那么娇弱。”
“我虽年幼,又久居深宫,养尊处优,未曾尝过人间疾苦,却并非不谙世事。”
就连当初在皇帝脚下的羽都城都仅仅只是看着繁华,那么远在均州之外的各州各城又该是怎么一副残酷的光景?
国非一人而亡、而溃于蚁噬。从今往后,我需要面对的绝不仅仅只是肆虐的叛军、势力枝节交错的世家与尸位素餐的官员们,而是这一整个天下。
说到这里,我看着公良平,然后放下了手中的面饼,郑重地跪在了他的面前,请求道:
“良平,请你助我。”
“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公良平见状大骇,急忙想要拉我起来。我自然不起,抓着他的手臂再次请求道:“良平,请你助我!”
“今天下苦难久矣,我知这一切都是我们这一族的罪孽,故此并不奢求得到百姓的原谅,却只期望能还这世间一个太平,至少不再重蹈今时之灾、亦不复今日之凄苦——良平,我需要你的帮助,求你助我...!”
所谓国破家亡、不过一朝一夕,我心中十分清楚,国/家的忧患绝不是一日之间忽然造成的。赤凰王朝千疮百孔,无数百姓挣扎求存于生与死的边界上,而他们的痛苦与不幸皆来源毫无作为的皇室,以及在其纵容下逐渐变得贪婪且不知饱足的蠹虫。
这是凰氏一族犯下的罪业、也理应由凰氏一族偿还。——我知道自己在选择了这条路后便再也没有了回头的可能、也知道今此往后我的命运将不再被我掌控,这场看不见前路的旅途随时都有可能将我扯落深渊,但我却不能有丝毫半点的退缩。
我是凰凌世、也只是凰凌世。作为赤凰王朝唯一继承了赤凰血脉的皇女,从我出生起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必须要承担起这份责任——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使赤凰王朝得以重铸其昔日之荣光,而令天下苍生不复今日之苦难。此生若有违背,死后永世不得安宁。
这是,
我的罪。
狭小的山洞内,我紧紧地抓着公良平的手臂,跪在他的面前祈求能够得到他的帮助。而公良平沉默许久,他一直没有说话,蓝紫色的眼中倒映着我的脸庞,与我在这狭小的洞窟中僵持着,而后缓慢而又坚定地松开了拉着我的手。
刹那间,我的泪意有些止不住地翻涌,以为这是他拒绝的信号,却没曾想公良平竟直接跪在了我的面前,垂下头颅、身子匍匐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我宣誓道——
“臣公良平,此生只愿为殿下一人效尽犬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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