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静坐良久,四月的晚风落在肩头,带着微许的湿意浸得人些许发凉,赶在篝火旁的众人来寻之前,融卿恽轻声开口道:“婶婶,你......对炎州,怎么看?”
说完,未等赵婶来得及说话,融卿恽又匆匆补充道:“我是说...婶婶,你觉得炎州会打起来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虽然赵婶很想这么说,但看着融卿恽这副明显颓/靡/不/振的样子,她还是将临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尽可能缓和道:“应该会吧。毕竟现在除了叛/军,赵家还弄出了个什么新帝,反正再怎么说都是要打/仗的。”
倒不是赵婶故意戳人心窝子,只是而今天下大乱,各方势力皆待赤凰这块肥肉虎视眈眈,与其放任融卿恽一个半大孩子日后不明不白的死在战乱带来的灾祸之中,倒不如由自己告诉他这个残酷的现实,好叫融卿恽能尽早为他自己做些打算。
兴许是因为自己为人父母的缘故,赵婶对这个孤身一人寻找去外地经商的母亲的少年颇有好感,她将融卿恽一路上对小虎和队伍中其他老幼颇为照顾的行为看在眼里,自然希望融卿恽能够平平安安的活着,因而嘴上不免多提点了两句:“融家弟弟,婶婶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别嫌婶婶多嘴。”
“婶婶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你这是要去朱州找母亲,婶婶当然不会拦你、也拦不动你。只是如今这个世道,你一个男孩独自上路,总归是要比别人危险得多。...婶婶只是想劝你,倘若你在那边实在没有消息,那便赶紧放下回家吧。”
“人啊,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融卿恽不可置否,毕竟他当初在被赵婶救回来时,为掩人耳目,说的便是自己要去朱州找外出经商的母亲,然而关于其家中年迈的祖母和’体弱多病‘的弟弟,却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人——赵婶口中那句“放下回家”,又何尝不是融卿恽此刻内心所期望的呢?
他自幼没了双亲,一直跟着年迈的祖母生活。村里人可怜他们祖孙两人生活窘迫,于是便总会在打渔归来时提上一点零星的鱼货送来,而正是靠着这口各家各户凑来的饱饭,融卿恽才得以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在融卿恽的心里,第一重要的首先是他的祖母和弟弟师殷,其次就是这座生养了他的小渔村.......他是个记恩的人,平素无论村里谁家出了什么事需要帮忙,总是第一个带着东西去的。
原以为自己此生或许就这么平淡下去,哪曾想叛/军竟突然起义、甚至还攻占了钧州,战/乱的火焰已开始向炎州蔓延,看着曾经熟识的小伙伴一个接一个的被家中父母带着逃往别州,纵然融卿恽的心中百般不舍,也终是不得不做出决定。
是继续留在村里,还是和别人一样选择逃亡?
融家祖母今年六十有七,在这个贫穷且落后的渔村里,已是非常难得一见的长寿老人,而融卿恽自己今年也不过才刚要满十五,弟弟师殷更是只有十三岁,似乎无论融卿恽如何抉择,等待他们的都最后只有被野/狗/啃/食的结局。
为了让自己的家人都能活下去,融卿恽只能放手一搏,选择从病榻上的皇女手中接过那截能够表明其身份的断发,既是在帮助对方重新回到权力的巅峰,也是在为自己和数以万计的炎州百姓谋求一条新的生路。
人情百态或许并不总是与利益完全挂钩,可当两个人有共同的利益,那他们便将是这世上最坚固、也是彼此最可靠的盟友。
凰凌世深谙此道,于是作为对融卿恽信任的象征,她将自己的匕首赠予了对方用以防身,并郑重其事地许诺道:“若是此次你能将消息传递镇西军,他日即便我不幸败亡,也必定会竭尽全力安置好你们祖孙三人。”
这便是融卿恽此行的全部目的。——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之类的话,也不是出于对凰凌世遭遇的同情,而仅仅是因为‘凰凌世’这三个字能为融家...或者说,为融卿恽的祖母和弟弟带来的好处。
“我明白,谢谢婶婶。若是...没能找到的话,我会回家的。”
后面的话被融卿恽压得极低,细碎的词句被风一吹便彻底弥散在了空气中,如同婴孩睡梦前所听到的歌谣一般,轻盈得让人险些误以为是幻觉。
作为在赤凰王朝苛捐杂税下艰难求活的一员,融卿恽对皇/室没有任何忠诚可言,也不认为自己身为百姓就该无条件听从一个陌生权/贵的命令。他由衷地厌烦、乃至憎恶那些一面瞧不起普通百姓、一面又趴伏在百姓们身上吸/血的贪/官/污/吏,然而当融卿恽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凰凌世时,却连一句刁难的话都说不出口。
多么可笑啊。——明明王朝如今种种都是因为年长的大人们犯下的过错,最后却全都推给了一个孩子的身上,直叫人不知是该先怨恨她的好运还是应该先可怜她所遭受的苦难。
融卿恽忍不住想,或许凰凌世与自己印象中的权贵是不一样的,她应该.......应该什么呢?说到底,自己与凰凌世不过才认识了半个月而已,何况期间凰凌世有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榻上静养,自己又哪里来的底气保证凰凌世一定是个好人呢?
世家子弟走错了路尚且还有家族和父母作为后盾,可融卿恽走错了路,那就真的是走错了路,其结局必然是会摔得粉身碎骨。
正如眼下,融卿恽明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否则若是凰凌世被赵氏的人抓住了,那么不仅融卿恽自己会死,他的祖母、他的弟弟也全都会因他牵连而死,然而他的良心却在反复地质问道——‘融卿恽,你活了,其他人又该怎么办呢?难道他们就活该死在战乱中吗?’
融卿恽不敢细究,他害怕自己再想下去会忍不住将一切全都告诉赵婶。——融卿恽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主动向赵婶提起打仗的事,倘若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动过提醒赵婶留在炎州的念头,那么他现在或许还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赵婶提出离开。
长夜将至,何其未央,善良的渔家少年在这一天受尽了理智与良心的双重折磨。他看着怀中幼/童熟睡的模样,又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篝火,终是在几个呼吸后彻底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道:
“赵婶。....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
赵婶没有回应。——她依然安静地坐在融卿恽的身旁,等待融卿恽自己说完,就像是每一个宠溺晚辈的长辈那样,仅仅是感受身旁她的存在,便能给人以足够的安全感。
于是融卿恽鼓起勇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而齿间溢出的音节刚要露头,就被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箭矢生生定在了原地。
他看见赵婶的表情在骤然间变得惊恐,倒在地上捂着被箭矢贯穿的喉咙不停发出‘赫赫’的叫喊,鲜血随着她的手掌不断涌出,这一幕让融卿恽不禁想起了自己以往从河里捞到鳝鱼回家时祖母杀鱼的场景——那时的他就站在旁边,看着祖母捏着鳝鱼脑袋,然后迅速将鱼穿在钉有钉子的案板上,而记忆中那条被钉在案板上不断挣扎扭动的鳝鱼,就好像现在的赵婶一样。
——发生了什么...?
面对如此骇人的场景,融卿恽已然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本能地想站起身来逃跑,却发现自己的双腿瘫软得不像话。而在他身后原本应该是在休息的营地亦紧接着爆发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那声音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不时还夹杂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也一直到这个时候,融卿恽才惊觉这小小的山林中竟隐藏了如此数量的猎手,她们穿着破烂的衣裳,有的手里拿着弓箭、有的提着道具,向一群饿了很久的蝌蚪正追逐腐肉般将众人围困其中。
于是当小虎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时候,甫一入目的便是这如地狱绘卷般惨烈的场景,以及自己的娘亲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样子。
“...娘?”
终于写好了......这一章反反复复重写删除推翻重写了大半年,从女帝卖惨(?)到女帝和赵星言的恩怨(尤其这版重写了很多次),现在终于决定干脆就写融融的故事好了!不过因为中间跳了女帝做梦和委托的故事,所以我花了大片篇幅作为旁白解释融卿恽为什么突然离开家遇见赵婶,并且这一版里关于赵婶小虎和融融的故事也推翻了很多次,比如我一开始想让赵婶和融融谈论女帝,为后面融融成为女帝的后宫(?)做铺垫,包括融融她们最后部分遭遇匪祸带着小虎逃亡的故事,但考虑到这一章已经花了很大篇幅写融融离家的背景故事,在这样的前提下后续逃难部分无论是着重写还是略过都不合适,所以就干脆全部删了,用小虎的心理阴影作为结尾(小虎:......)
终于卡过难关了!之后炎州篇预计还有三四章就能结束,除了女帝的第一个高光时刻之外,也差不多该到女帝种田打天下的部分了!赵星言为什么恨女帝以及赵氏谋反的原因也会随之揭晓,好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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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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