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清泠,带着洞穿的锐利。
云琅青脸上那副大男孩般纯粹的兴奋笑容,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褪色。
那双总是盛满风流的桃花眼,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如同风暴过后的深海,幽暗而平静。
他身体依旧放松地坐着,但周身那股子跳脱喧闹的气息,却像潮水般无声地退去。
“呵····” 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低笑,不再是之前的爽朗或委屈,而是一种带着金属质感的、近乎慵懒的玩味。
他缓缓直起身,看向何静舒的眼神,不再是献宝的期待,而是带着一种棋逢对手般的、深沉的探究。
“静舒啊静舒” 他开口,语速慢了下来,字斟句酌,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仿佛在念一首古老的诗歌“你还是这么……一针见血。”
他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阳光,反而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属于掠食者的从容。
“销金窟?” 他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味,“或许吧,但静舒,你只看到了它销金的表象。”
他起身,向前迈了一小步,距离何静舒更近了些,那股混合着高级烟草、须后水和一丝铁锈般危险气息的味道,无声弥漫开来。
“你可知” 他的声音压低,清晰送入何静舒耳中,“镜湖那片地,三年前还攥在本地几个坐地起价的土财主手里?他们以为捏住了金山银山,胃口大得能吞天。”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是‘莱茵山庄’这块‘销金窟’的招牌,让他们心甘情愿、甚至是抢着把地吐了出来。为什么?因为他们看到了更大的利,一个能让他们跻身真正上流圈子的‘敲门砖’。”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如同某种倒计时。
“你可知,山庄里那些即将运到的纯血马,走的不是寻常海关?” 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
“它们挂着维多利亚女皇御用马场的名头,贴着英伦显赫公爵的标签,一路畅通无阻。这标签,是我用三幅‘不值钱’的习作,换那位公爵在几份远东贸易文件上,盖了个私章。”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
但何静舒知道,能让一个英国老牌贵族动用私章担保,那三幅“习作”背后牵扯的利益和手腕,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还有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云琅青的视线扫过何静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你以为他们仅仅是为了去泡个温泉、跳个舞?静舒,你太小看这些人精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气息几乎拂过何静舒的耳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蛊惑:“‘云致’的温泉池子,马场的草皮,甚至餐厅的包间……才是真正谈生意、定乾坤的地方。北洋的、南方的、租界的、还有……伦敦的。有些话,在衙门里不能说,在酒桌上太吵,只有在‘销金窟’的极致享乐里,在放松警惕的推杯换盏间,才能悄无声息地落定。”
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闲聊,“我这销金窟,销的是金,聚的是势,定的是……未来。”
他重新看向何静舒,眼神复杂,褪去了刚才的冰冷算计,多了几分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流露的、近乎坦诚的沉重:“静舒,你以为我云琅青在英国那五年,真的只是在画画和玩女人吗?”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和锐利。
“十五岁被扔出去,举目无亲。云家的招牌是好用,可盯着这招牌想把它撕下来当垫脚石的豺狼,更多。伦敦的沙龙、画展……那是我云琅青的战场!每一杯酒,每一次调笑,每一幅画送出去,背后都标着价码!云家如今在英国实业能占半边天,靠的不是风花雪月,是靠你眼前这个‘纨绔子弟’,在那些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里,用脑子、用胆量、用命搏回来的!”
他最后几句话,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寂静的荷风榭里。
此刻站在何静舒面前的,不再是那个只会献宝和耍赖的大男孩,而是真正执掌一方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云家二爷——云琅青。
何静舒静静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但摩挲着茶盏边缘的指尖,却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看着云琅青眼中那抹深沉的疲惫和锐利交织的光芒,看着他褪去所有伪装后露出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真实棱角。
窗外,夏蝉依旧聒噪。
荷塘里,锦鲤无知无觉地游弋。
半晌,何静舒才轻轻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戏谑,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所以” 她目光落回那尊温润的玉观音上,仿佛在寻求某种印证,“这‘莱茵’,是你插在沽州的一面旗?”
云琅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玉观音,眼中的凌厉和沉重退去,又恢复了那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深处,多了几分被理解的释然和更深的东西。
“旗?” 他轻笑,拿起玉观音,冰凉的玉身在他温热的掌心显得格外温润,
“不,静舒。‘莱茵’是棋盘,是猎场。而这玉……”
他抬眼,深深看着何静舒,眼神专注而复杂“……才是我真正想守住的一方净土,一点念想。”
有些话,点到即止。有些重量,彼此心照。
他将玉观音轻轻放回何静舒面前的桌上,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珍重。
复而顿了顿,眼神望进她的眼睛,声音放得更轻,更缓,带着一丝近乎诱哄的温柔:“……总得有个配得上我们静舒大小姐偶尔想去散散心的地方,不是么?”
他目光扫过满池的荷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了然的笑痕。
“老对着这些,再好的景致,看久了也嫌寡淡。”
何静舒的目光缓缓抬起,重新落回云琅青脸上。
他依旧笑着,那笑容慵懒迷人,桃花眼里仿佛盛着碎金般的阳光,足以溺毙任何怀春的少女。
可此刻,在那片璀璨之下,何静舒看到了别的东西——深沉的算计、不容置疑的控制欲,以及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
他话语里的机锋,山庄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那看似奢靡享乐之下隐藏的布局与野心……她听懂了。甚至,比他轻描淡写透露的,想得更深、更远。
她得承认,眼前的云琅青,真的和五年前那个跳脱飞扬、喜怒形于色的少年截然不同了。如今的他就如同被打磨过的玄铁,表面光华内敛,实则沉重而锋锐,周身弥漫着一种被刻意压制、却依旧丝丝缕缕逸散出的危险气息。
这种危险,是一种源于绝对自信、深沉心机和强大掌控力的压迫感。
更让她心下微凛的是——他竟就这样,将这番堪称机密的谋划与手腕,如同闲话家常般摊开在她面前。这份“信任”,或者说这份“有恃无恐”,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玉是念想,山庄是棋盘。
那他这次归来,所图究竟为何?真的只是一桩长辈乐见的联姻?
“云公子这番‘宏图大略’,听着倒是比画那些花儿草儿的,有意思得多。”
云琅青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欣赏。他就知道,何静舒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他身体微微前倾,再次凑近,声音低沉充满诱惑,如同伊甸园里的蛇。
“你若想来,莱茵随时欢迎你”
夏日的风穿过水榭,带来满池荷花的清苦香气,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那无声交锋、暗流汹涌的张力。
对于云琅青而言,这次“探亲”,绝不会止步于家长里短、风花雪月。
这片看似平静的沽州城,即将因为这条过江猛龙的回归,掀起新的波澜。
而他们之间这场迟了五年的棋局,才刚刚,落下第一子。
琅青兄的羊皮披不住啦,舒儿如何破局···陆旅长你在哪呢[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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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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