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定下

亭中,霎时只余下云琅青一人。

亭外,风吹过桂树,只剩下沙沙的声响。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嗤笑从他喉间溢出,在寂静的亭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云琅青,纵横英伦,周旋于各路名流之间,谈笑风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认算无遗策,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偏偏,在这个叫何静舒的女人面前,他所有的伎俩、所有的魅力、所有的底牌,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不堪一击。

风拂过,带来几片早凋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石桌上,覆在那金黄的橘子上。

云琅青缓缓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压回心底最深处。

再睁开时,那里面已重新覆上了一层薄冰般的淡漠与自持。

随即,他迈着看似与来时无异的、从容甚至略带散漫的步子,走出了亭子,沿着来路缓缓离去。

————

何静舒走出凉亭,云琅青那句“真正分不清自己心意的,一直都是你啊”如同余烬,在她心底灼出细微却清晰的痛感。她加快脚步,将那点不该有的波澜强行压下。

刚回到自己的小院,还未及平复心绪,父亲身边的老仆便来传话:“二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何静舒心下一沉。该来的,终究来了。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深吸一口气,随着老仆走向父亲的书房。

书房内,檀香袅袅。何观澜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负手立在窗前,望着庭院中渐深的秋色。听到女儿进来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父亲。”何静舒敛衽行礼。

“静舒来了。”何观澜目光落在女儿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与凝重,“坐吧。”

何静舒在下首的黄花梨木椅中端坐下,垂眸静待。

何观澜没有立刻开口,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良久,何观澜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静舒,陆师长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他没有迂回,直接切入了核心。

这几日,陆胜虽未再直接登门,但其麾下那位方参谋长却以答谢何家此前粮秣支持为由,又来过府上两次,与何观澜及赵明诚相谈甚欢,言语间对陆胜推崇备至,其招揽、结盟之意已十分明显。而云家那边,云正鸿也派人送来过几份颇为诱人的合作意向,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压力,已经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

何静舒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女儿心中已有决断。”

何观澜眼神微凝:“哦?说说看。”

何静舒的声音清泠而稳定,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方案:“女儿以为,陆师长……是更合适的人选。”

她没有说“心仪”,没有说“爱慕”,只用了“合适”二字。

何观澜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松了口气的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他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云何两家虽是世交,根深蒂固,但树大招风,如今时局动荡,两家绑定过深,未必是福。一荣俱荣,亦可能一损俱损。”

何静舒冷静分析,“云琅青其人,才华虽有,但其心性不定,风流之名并非空穴来风。与他联姻,变数太多,恐非安稳之选。”

她顿了顿,继续道:“反观陆胜,虽出身寒微,但正值崛起之势,手握兵权,是北洋新贵,前途不可限量。他需要何家的声望和人脉稳固根基,而我们何家……也需要他手中的枪杆子在乱世中寻求庇护和新的发展。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界限清晰,反而更为稳妥可靠。”

她的分析冰冷而现实,剥离了个人情感,完全从家族利益出发。

何观澜静静听着,女儿的话,句句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何尝不是这般权衡?只是这话从女儿口中如此平静说出,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在欣慰之余,又感到一丝心酸。他的女儿,终究是被这乱世和家族责任,磨砺得如此清醒而……冷酷。

“你可知,选择陆胜,意味着什么?”何观澜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意味着你要离开从小长大的沽州,去往上海那纷繁复杂的十里洋场。意味着你的夫君是一个在刀口舔血的军人,未来可能伴随着风险与不确定性。也意味着……你要彻底斩断与云家那边的某些可能。”他提到了云琅青。

何静舒唇角轻微弯了一下:“女儿知道。至于云家……”

她想起方才云琅青那番真假难辨的“告白”和自己冰冷的回绝,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从未开始,何须斩断?云琅青并非良配,这一点,女儿从未怀疑过。”

她的决绝,让何观澜彻底放下了心。同时也明白,女儿做出这个选择,恐怕也与云琅青近日某些行事脱不开干系。

“既然你心意已决……”何观澜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决断的神色,“为父知道了。陆师长已正式表达了求娶之意。既然你……亦有此意,那便寻个时日,请官媒上门,依礼行事吧。”

“是,一切但凭父亲做主。”何静舒起身,再次行礼,姿态恭顺,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她转身,一步步走出书房,背影挺直而单薄。

书房门轻轻合上。

何观澜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何静舒的选择,并非一时冲动,亦非被情感冲昏头脑。

那是她于寂静书房中,对着窗外渐起的秋风,将云、陆两家乃至自身处境细细剖解、反复权衡后,得出的最清醒的结论。

她看得分明,与云家捆绑过深,在风雨飘摇的时局下,未必是幸事;而陆胜所代表的新兴力量,虽带着草莽的锐气,却更直接,更务实,也更能为何家提供一层切实的屏障。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联盟,界限清晰,反而让她觉得更为安稳。

消息很快通过稳妥的渠道递到了尚在上海整顿军务、稳固势力的陆胜耳中。

据说,那位在战场上身中数弹都不曾皱一下眉头的年轻师长,在接到方维翰打来的加密电话,听到那句“何二小姐已应允”时,握着话筒的手竟微微有些发颤,沉默了良久,才哑声回道:“……好。我知道了。”

巨大的、近乎不真实的狂喜之后,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他极力压下立刻回沽州的冲动——上海滩初定,整军、布防、与各方势力周旋,诸多事务千头万绪,此刻他不能离开。但他立刻给予了方维翰最大的授权和信任,命他全权代表自己,即刻返回沽州操办一切事宜。

他给方维翰的指示只有一句:“一切……皆以何小姐的意愿为尊。她有任何要求,任何条件,只管答应,不必问我。我陆胜……无有不依。”

这份近乎纵容的尊重,通过方维翰,也传达给了何府。

既然双方皆有此意,接下来的流程便显得水到渠成。按照旧礼,虽不急着立刻成婚——陆胜军务繁忙,何家嫁女也需时间从容准备——但婚约必要先定下,方能安心。尤其是何家这样的诗礼传世之家,嫡女出嫁,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诸般礼数,纵是因时局而从简,也绝不能潦草缺失,这关乎两家的体面,也是对女方的重视。

这一切,都在一种低调而郑重的氛围中悄然进行着。这是何静舒的意思,她向来不喜喧闹,更不愿此事在尘埃落定前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陆胜那边自然毫无异议,一切依从。

于是,方维翰便成了两地奔波最忙碌的人。他带着陆胜的诚意与嘱托,与何父、何母以及姐夫赵明诚多次晤面,细致商讨着婚约的每一个细节。从正式请哪位德高望重的官媒上门,到纳采之礼的规格,再到后续一系列仪程的安排,皆充分尊重何家的意见,处处透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何府的深宅大院之内,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依旧宁静而有序。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酝酿中的喜庆。

何静舒的生活也依旧如常,读书、习字、打理事务。只是偶尔,当她独坐窗前,看着庭院中叶色渐染,眼神会有一瞬间的放空。

她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怎样的路。这条路,并非花团锦簇,或许还布满荆棘,但这是她权衡之后的选择,清晰,明确,带着一份冰冷的踏实感。

至于那些深藏于心底、连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波澜,则被她妥善收敛起来,如同将一枚秋叶夹入厚重的书页,暂时封存。

婚约既定,前路已明。剩下的,便是依礼而行,一步步走下去。

她特别向父亲表明了自己的意愿:在婚书未正式交换、一切尚未完全落定之前,此事不宜外传。她不愿成为旁人议论的焦点,更不愿……节外生枝。

这个“枝”指向谁,不言而喻。

何静舒甚至暗中吩咐更留意府外动静,尤其是云家的动向。她有一种直觉,云琅青绝不会对此事一无所知。何陆两家虽极力保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对云家这样盘根错节的世家而言。

她只是希望,这层窗户纸,能晚一刻捅破便晚一刻。至少,不要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

她不愿看到无法收场的难堪,更不愿……真的与他走到彻底撕破脸皮、连记忆中最后那点情谊都碾碎成尘的那一步。

哎·····琅青还是·····

陆胜你小汁,美坏了吧。[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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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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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万水
连载中云竹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