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兴味。
然而,他这份轻松调侃的心情并未持续多久。
阿成见他神色尚可,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补充了另一则刚收到的消息,声音压得更低:“少爷,还有一事……上海那边传来消息,陆胜陆师长近日似乎在命人加紧装饰他在霞飞路的那处别墅……”
云琅青听着,随手将那枝桂花丢在一旁:“他装饰他的狗窝,与我何干?” 一个兵痞的附庸风雅,值得特意来报?
阿成额角渗出细汗,心一横,低声道:“下头人打听来的风声……说是在筹备……新婚之用。而且……消息似乎是从陆师长身边人漏出来的,是与沽州何家联姻。”
“新婚?”云琅青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
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里,漫不经心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狠厉之色缓缓席卷而上,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骤然降温。
金桂的甜香变得腻人而令人作呕。
何家?沽州还有哪个需要陆胜如此大张旗鼓筹备“新婚”、且能让他云琅青在意的何家?
只能是何静舒!
他做了那么多!步步为营,算计周全,从英国到沽州,从莱茵山庄到携手亮相……甚至不惜将最不堪的软肋暴露……她都不为所动,甚至嗤之以鼻。
他原以为她只是清高,只是恼他过往荒唐,需要他付出更多耐心和代价去挽回。
却原来,她不是心冷,不是不懂情爱。
她只是……将所有的清醒和权衡,都用在了另一个方向!她宁可选择一个半路杀出的、粗鄙的兵痞!一个手上沾满血、靠着时局爬上来的暴发户!就因为他手握兵权,能为何家提供更直接、更野蛮的庇护?!
一股极其暴戾的怒火混合着难以形容的失望,瞬间席卷了他!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拧搅,痛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
他云琅青,竟然输给了这样一个人?!
在他还在费尽心思想要挽回青梅竹马的心,还在算计着如何让她重新看待自己时,她早已冷静地衡量利弊,选择了那条对她、对何家更“有利”的道路!
云琅青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秋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团凝固的阴霾。
他忽然极轻、极冷地笑了一声。
好啊,何静舒。
好得很。
原来他所有的深情、所有的等待、所有的不甘和算计,在她眼里,真的就只是一场可笑的一厢情愿。她甚至不屑于亲自告诉他她的选择,而是让他通过这种渠道得知!
“少爷?” 阿成被他骇住,惴惴不安唤了一声。
“下去吧。”
阿成躬身退下,消失在廊柱后。
廊庑另一端传来了脚步声。
云夫人身边得力的老嬷嬷笑着走过来,远远便行礼:“二少爷,夫人请您过去呢,说是小厨房新做了您爱吃的桂花糖藕,让您去尝尝鲜,也陪她说说话。”
云琅青抬起眼,脸上所有阴鸷暴戾的情绪在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那个几乎失控的人只是幻觉。他随手将掌心的残花扔进一旁的盆景里,甚至还扯出了一个惯常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笑容。
“就来。” 他应道,语气轻松,仿佛刚才什么糟心的事都没发生。
至少,在母亲面前,他得是那个风流倜傥、万事不过心的云家二少。
他整理了一下并无线索的西装前襟,迈开步子,跟着嬷嬷朝内院走去。
至于这笔账……
云琅青眼底掠过一丝冰冷彻骨的暗光。
静舒,我们……慢慢算。
廊下重归寂静,只余金桂甜香。
————
云府内院,一间陈设雅致的小厅内。
云母端坐在铺着软垫的酸枝木扶手椅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保养得宜、却难掩焦虑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心腹嬷嬷王妈妈垂手侍立在一旁,观察着主母的脸色,轻声劝慰:“夫人也不必过于忧心,外头那些风声,向来是真假难辨。何家是极重规矩的人家,若真与陆家有了定论,断不会如此密不透风,总会有些迹象露出来。如今一点动静都无,想必……想必还是以咱们云家为重的。”
王妈妈知道夫人为何如此焦虑。就在两个时辰前,夫人一位相交多年、娘家在沪上颇有势力的手帕交,特意派人悄悄送来了一个口信——并非确凿证据,却是一个令人心惊的传闻:上海霞飞路陆胜师长的公馆,下人们口风不紧,隐约透出“迎娶新夫人”,而这位“新夫人”的来历,隐隐指向沽州何氏。
这消息如同一个闷雷,炸得云母心神俱震。她第一时间派人去何府周边悄悄打探,却回报说何府一切如常,何父何母也未见异常。这种外紧内松的矛盾,更让她心慌意乱。
她原本想着,凭借云何两家的世交情谊,凭借自家儿子的人才家世,以及琅青对静舒那明显未熄的心思,这桩婚事应是水到渠成。即便静舒性子冷些,琅青过往荒唐些,总有转圜余地。
可如今,半路杀出个手握重兵的陆胜……这局势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乱世之中,枪杆子的分量,有时远比多年的情分和财富更重。这个道理,她懂,何观澜那只老狐狸,不可能不懂。
这次喊云琅青回来吃饭也是为这个——云母得了那模糊却骇人的口信后,哪里还坐得住?立刻打发了心腹之人去寻云琅青,无论如何也要他立刻回府。她必须当面问个清楚,更要让儿子知道,这事关他终身、事关云家体面的大事,可能起了要命的变数!
云母目光望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金桂,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笃定却带着一丝叹息:“……静舒那丫头,是顶顶好的!”
她顿了顿:“门第、底蕴、家风、教养,放眼整个江南,还有哪家能比何家更配得上我们云家?这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的极致,是老祖宗嘴里说的‘天作之合’!”
她的眼中闪烁着属于当家主母的精明光芒,分析利弊时条理清晰:“鸣谦在军政府里,位置是越来越高,可这位置要坐得稳,光靠我们云家一家的财力和支持还不够。何家那些故旧门生,在士林、商界乃至北洋旧部里的人脉,那是盘根错节,深着呢!这门亲事若能成,就等于把何家这棵大树,绑在了咱们云家的战车上。”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家族利益的深远考量。
稍作停顿,她的语气染上一丝为人母的无奈与期望:“再者说,撇开那些家族大事不谈,静舒那孩子本身,模样、才情、持家理事的冷静手腕,哪一样不是顶尖中的顶尖?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是公认的、最理想的宗妇人选!我是真心喜欢她。”
她的目光变得深远:“也只有她,或许才能‘管束’住琅青,把他那些不着调的心思往正道上‘提携提携’。给他找个这样的顶级归宿,用婚姻和责任来约束他,也是为他未来铺一条像样的、稳妥的路。”
王妈妈连忙附和:“夫人说的是!二少爷那般人物,也唯有何二小姐这样的,才堪为良配。”
云母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没有女儿,心里是把静舒当半个女儿来看的,总想着把最好的都给她……自然也盼着她能到咱们家来。”
“每每想到这样好的孩子,若是嫁去了别家,我这心里头……就跟挖空了似的,难受得紧。”
就在这时,门外廊下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以及儿子那独有的、带着点懒洋洋调子的声音:“母亲大人~”
话音未落,云琅青修长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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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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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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