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万紫的咖啡馆，在饭点会提供几样固定套餐。虽然品类不能像正规西餐厅那样全面，但凭借有乐师现场演奏这一点，也能吸引不少顾客专程来吃。
今天的钢琴老师有事请假了，安眠帮忙临时顶上。
正午饭点，咖啡馆内门窗紧闭，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昏暗的室内交由每桌的烛台点亮。除此之外，唯一亮着的一组射灯，照在屋内中心的乐池上。
乐池周边参差有序地围满了鲜花绿植。
拾阶台上，在一片绿意中，安眠一袭洁白礼裙，梳着高马尾。长发蜷曲蓬松，犹如悄然绽放的姜红色花朵，与大提琴相互依偎。琴弓自如运作，演奏出舒缓乐曲。
她半阖双眼，头颈微垂，神情严肃。金色的眼瞳含满水雾。电灯死板的光线泼洒到她身上，变得奇异又高尚。
神圣、纯洁，似从天而降的圣女，怜悯苦难尘世，为世人演奏福音。吸引着几乎所有顾客的镜头和视线。
事实上，安眠现在困得想哭。
之所以板着脸，是在尽最大的努力不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出哈欠来，不能破坏气氛。
前两天的安逸睡眠只是昙花一现。她现在的症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非常嗜睡、又不能安眠。
每次闭上眼睛，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她的神经就会突然莫名其妙紧绷一下，带动心脏狂跳不止，惊惶得像是丢失了什么。但其实什么也没丢。
反复无常、左右横跳，她觉得自己像是快要精神分裂的潜在疯子。
终于挨到休息时间，送走最后一桌顾客，店员小结暂时关上店门。
安眠去后边换下来衣服，出来的时候头上蒙着毯子，把自己摔进卡座里。
宋百药，宋万紫的妹妹，在旁边刷短视频。瞥见她这幅样子不禁疑惑。毕竟，今天气温十分反常，高达三十摄氏度。
“小眠姐，你不热吗？”
安眠半死不活的声音从毯子里传出来：“热死也比困死好。”
宋百药更加疑惑：“可是前两天宋万紫跟我说你痊愈了，这么快又复发了吗？”
安眠惨兮兮：“那大概是回光返照，提醒我已经离死不远了。”
宋万紫听见了安眠的抱怨，让小结去后厨帮忙，自己来到安眠旁边坐下：
“有没有可能，你也是信息素依存症？”
“没有这种可能。我得失眠症的时候omega基因还没外显呢。”安眠从毯子里探出毛茸茸的脑袋，金色的眼瞳中布满血丝，让人不由得心疼。
宋万紫叹了口气：“那天你能睡着，不正是因为感觉到了苏晚汀的信息素吗？”
安眠困得呆滞：“？”
宋万紫耐心引导她：“你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况，有没有闻到什么？”
“只有苏晚汀的香水。”
宋万紫：“……”都困成这样了还是这么倔。
“那你闭气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那种香气吗？”
Alpha和omega主要是用皮肤感受对方信息素的。要是安眠在不呼吸的时候还能“闻”到，那就不是香水。
安眠蹙起眉头努力回想，还是没印象，遗憾地摇摇头：“不记得了。”
宋万紫一摊手，放弃治疗。
死丫头就完蛋吧，恋爱脑都恋不明白。
“小眠姐为什么会得失眠症啊？”宋百药好奇，插了一嘴。
安眠回答：“备考的时候压力太大了。”
宋百药听后古怪地看了宋万紫一眼，继续低头刷短视频，没再讲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小结和主厨芳姨端着员工餐过来，安眠才从毯子里出来，净手做用餐准备。
“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不说话气氛就变得奇怪，小结率先找到话题。
“聊小眠姐的病。”宋百药应了一声。
“哦呦，这都多长时间了还没缓过来呢？”芳姨惊呼一声，“会不会是名字和八字犯冲啊？”
芳姨年纪比较大，老辈的人多多少少都会顾忌些玄学的东西。
“以前我们村有户人，命不好，三天两头家里闹灾。后来找人看过，改了姓。之后就顺顺当当的，再也没出过事。”
宋百药听完提议：“小眠姐你要不也改个名试试？”
安眠无感情地遥望窗外：“安觉以前提过，被我拒绝了。”
安觉，觉醒的觉，安眠同母异父的姐姐。
当年，在得知亲爱的妹妹被失眠症困扰后，第一时间向母亲大人，安熙园女士，提出“将姐妹俩的名字换换”这种阴阳怪气的建议。同时发出“明明叫‘安眠’却有失眠症，那以后只能叫‘安’了”的嘲讽。
好在安熙园女士没有听取。但理由却是：已经叫习惯了，不愿改口。
甚至还认为换了名字后，妹妹可能更睡不着，并反思自己取名时力度不够大。一度想把“安眠”改名为“安长眠不醒”、“安一睡不起”、“安枕无忧”……
安觉乐开花，给予全力支持。
双拳难敌四手。安眠只能以断绝母女关系为要挟，誓死反抗。
即将知天命的安熙园女士首次发觉：女儿有时比自己的玩乐重要。
于是最后不了了之。
安眠瘪嘴不愿在想起。
恍神间，发现窗外树枝上有一双莹亮的竖瞳直勾勾盯着自己，隐约像只猫的身形。
等她想仔细分辨，那双眼睛一晃，消失不见了。
——
港城市中心，云烟公馆顶层空中别墅。
苏晚汀结束午前的工作，刚回到家。徐溪将平板递过来，上面是一则热度正在飙升的短视频。
“小苏总，您看这个。”
苏晚汀接过去。
标题：“妈妈，出来吃饭，看到天使了【爱心】”。
定位：港城老区的一家咖啡馆。
视频内容：白裙红发的女士在光芒中用大提琴演奏悠扬的乐曲。
是安眠。
苏晚汀挑眉，饶有兴致地再划过几条视频，都是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安眠。
她将平板还回去，问徐溪：“我要的东西呢？”
“今天上午已经送到了。”徐溪打开包裹将东西摆倒苏晚汀面前的桌子上，“分别是定制香水，和姜医生送来的信息素抑制剂。
“姜医生嘱咐，抑制剂使用之后，自身信息素就会停止分泌，对方无论是嗅闻还是触碰都无法感知。虽然是贴剂，但毕竟是药三分毒，请小苏总谨慎使用。”
“我知道了。”苏晚汀冷静回应。
她拿起香水，在试纸上点上几滴，举在鼻前嗅闻。金钩吻和雪松的香气缓缓逸散。这是按照她的信息素气味定制的。
苏晚汀对成果很满意。
她销毁试纸，拿起香水和抑制剂向浴室走去，并吩咐徐溪道：
“去吧安眠接过来。”
——
咖啡馆餐桌上。
宋百药沉迷刷短视频，嘴里的牛排塞进去半天都没嚼一下。宋万紫熟视无睹。
还是芳姨看不下去了，出声劝阻：
“百药啊，先把手机放下，专心吃饭。你吃这么慢，姨看着真着急。”
小结随之补充：“你不还是高中生吗？少看点短视频吧，当心注意力涣散。”
宋百药稍微停顿，没等到再有人开口，才乖巧回复：“知道了。”
安眠看了看宋万紫。
当姐姐的只是低着头从焗饭里捞出一只虾仁，没有任何表示。
宋百药快速嚼了几下，喝口水将牛排顺下去，翻转手机对着大家：
“我刚刚刷到了这个。”
短视频飙升榜榜首，实时点赞量超过十万，还在继续上涨。
视频内容是之前午间穿着白礼裙，在乐池中央演奏的安眠。
“是安小姐！”小结兴奋地叫起来，随后念起视频标题，“‘妈妈，出来吃饭，看到天使了’。”
安眠送到嘴边的肉排从叉子上脱落，掉回盘子里。声音虚弱了很多：
“……可以不用念出来的。”
“乖乖，还挺火哩。”芳姨发出感叹。
宋百药分析起来：“这条视频打开了定位。在评论区也有好多人问这家店在哪里的。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店客流量肯定少不了。如果抓住机会好好运营，说不定能将其发展成常态。”
小结既开心又苦恼：“那我一个人岂不是要忙不过来了。”
芳姨也怀着同样的心情：“我也得研究几样新菜品。”
“不过新顾客肯定都是冲着小眠姐来的。”宋百药思路清晰，又向安眠提议，“小眠姐你要是不忙能不能多来店里，如果忙的话我们也能商量协调——”
宋百药话刚说完，宋万紫抢在安眠前面冷冷开口：
“我是老板，该怎么经营由我说了算。你还是学生，也差不多该回学校上课了。”
说完就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百药盯着那个背影良久，直至睫毛染上潮湿才低下头，气呼呼地切起牛排，低声反抗：“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你不管！”
安眠无奈轻叹，安慰宋百药：“只要我有空就会尽量过来帮忙。”
“还是小眠姐最好！”
宋百药情绪转换很快，扬起笑脸，一扫阴霾。仿佛刚才根本没有委屈。
午休时间结束。
芳姨暂时下班，立刻就要去研究新菜。
小结兴冲冲地打开店门，按照短视频飞快的传播速度，她预计今天下午络绎不绝的顾客就会挤塌店门。
没想到第一时间等来的不是追随热点的客人。而是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平稳地停在门前。
徐溪从主驾上下来，跨步走进店内。
安眠看见她，眼瞳中光泽摇晃，马上迎上去问好：“徐姨，你怎么来了？”
“安小姐，下午好。”
徐溪只是微笑回礼，其余什么也没说。
安眠迅速明白她的意思：“麻烦您喝杯咖啡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准备好。”
徐溪点头。
安眠回到员工休息室洗漱。
宋万紫鬼魅一样跟着飘进来，脸上已经没有了面对妹妹时的冷漠，又笑得像只狐狸：
“别忘了试试苏晚汀的信息素。”
她再三强调：
“别忘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饿兽的俘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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