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灸条随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游走在不复年轻弹性的皮肤上方，徐徐喷吐着浅青色的烟。
“……二十年前我在北方也是混过的啊，”老赵躺在按摩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闻诚扯着皮，“当时我在陕都还认识一个养蜘蛛的，哎您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养什么不好养蜘蛛，这能挣到钱吗？她也是不害怕。”
眼看着艾灸条见了底，闻诚换了一根新的继续烧：“蜘蛛？小姑娘养的是什么品种啊？”
“这谁知道啊，我也没问，就远远地看了一眼，好家伙，那蜘蛛背上全是黑毛啊，每一个都有巴掌大，看着可吓人呢！”
闻诚顺着话往下说：“这蜘蛛怕是有毒，她是真胆大啊，也不知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哎，您可是问到点子上了，”卖的关子被点出来，老赵得意地眯了眯眼，“我也好奇呢，就问她：‘你这蜘蛛是做什么用的啊？’您猜小姑娘说什么，她说啊：‘我拿来吸魂的！’乖乖隆地咚，吸魂那，您听听，这邪不邪门儿！对了，前段时间我还在街上看见一人儿，侧脸长得可像她了，只不过一闪就拐进了街角，我觉着得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嘿。”
“这倒是有点意思，”闻诚笑得波澜不惊，“那姑娘到底是谁啊？”
“这我也问了，人姑娘不愿意说，只说自己姓班，嘿，怪吧？”
“……班？”闻诚手下一顿，“哪个班？”
“上班的班哪。”
“哦，这姓是不多见。”
“谁说不是呢……”
闻诚继续帮老赵做着艾灸，嘴上也没闲着，很快就不着痕迹地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陆子宁晚上还是回的闻诚家，一进门就见他坐在摇椅上吧嗒吧嗒抽着一柄细长的烟斗，连自己推开院门都没有瞟过来一个眼神。
这还是陆子宁第一次见闻诚抽烟，忍不住多看了会儿才走过去搭话，闻诚竟一点没注意到他。
“想什么呢？”
闻诚收起烟斗，突然问道：“你知道班氏吗？”
“班？”陆子宁愣了愣，“上班的班啊？我知道班固，写《汉书》那个。”
“陕都有一支班氏的别家，人非常少，一直游离于本家之外，平时也不怎么来往。”
陆子宁不解他意，只能静静听着。
“班氏多出御妖师，行事激进，多做天打雷劈的勾当。我曾在陕都与班氏起过冲突，现在怕是有班家人来了南都。”
陆子宁面露担心：“你是……怕他们找你麻烦？”
闻诚沉默一瞬，还是诚实道：“我怕她做老本行。”
“老本行？”
故事有点长，闻诚表示不如点个外卖，边吃晚饭边说。
班莲班荷兄妹都是御妖师，入了渣子行，一边做死门生意一边转车，两头潜伏，骗取双份钱财。
被二人拐来的小孩大多胆小没见过世面，惊吓得狠了灵魂容易出窍，二人就瞅准了这一点，用自己饲养的蜘蛛去吓他们，孩子们出窍的魂魄就被拿来喂养御物蜘蛛。
当年闻诚游历到陕都，顺手救下了几个濒临灵魂出窍的孩子，没想到班荷正好处在修炼的关键阶段，这个节骨眼儿上缺失了效同补药的魂魄，还被闻诚杀死了几只御物，当即吐血昏迷，险险没有走火入魔，班莲怒火中烧，想为妹妹报仇，便去找闻诚打架。
闻诚当年是个什么性子，表面看着一团和气，别人说什么都觉得无所谓，其实内里桀骜又暴躁，哪里能受得了这个委屈，当场就让白术挠花了他的脸，闻诚揍他的时候压根没使用御师的力量，而是拳拳到肉，硬生生把人揍成了猪头，还把他的眼镜给掰断了。
“……等会儿，你掰人家眼镜做什么？”
陆子宁发现故事中的bug，一边吃饭一边举手提问。
闻诚放下筷子：“御师的力量蕴含在身体里顺着经络游走，略略催动便能一发即出，但这样也会将自己的经脉走势暴露在对方眼前，一旦受伤便多是伤及气血的内伤。所以，御师大多会选择一样物品作为催动力量的媒介以自保，有人唤其为契约物，比如我这枚戒指。”
闻诚左手小指上有一枚样式简单的戒圈，自第一次见到他以来陆子宁就没见过这枚戒指和闻诚分别出现过，当下了然：“班莲的契约物是眼镜？”
“对，”闻诚颔首，“所以自那之后，班莲班荷便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在陕都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最后实在不胜其烦，隐藏踪迹去了别的地方游历。”
“那班家人来南都会是冲你来的吗？”
“难说，或许也只是巧合。”
前一晚陆子宁翻看古籍时找到了一本异植录，和闻诚聊了几句，被这些曾经以为传说中才存在的植物勾起了兴趣，正好次日休假，便亦步亦趋地跟在闻诚身后探头探脑，盯着他手上那些药材问东问西。
“闻诚，这个是什么？”
“这是无条，毒老鼠用的。”
“这个呢？”
“蓇蓉，避孕的。”
……
“那闻诚……”
类似的对话进行了几十遍后，即使是闻诚也有些无奈：“陆子宁，你挡着抽屉了。”
“哦哦。”
陆子宁连忙让开，看着闻诚娴熟地抓药包好，递给柜台前的一位妇女。
妇女接过药，笑呵呵道：“闻老师傅，这是你收的学徒吗？”
闻诚故意道：“是啊，这孩子根骨奇佳，天资聪颖，想必是学医的好苗子，给我收了，该也不算糟蹋了吧？”
堂前还坐了几个约好来看诊复查的人，都是闻诚的老顾客，闻言全都善意地哄笑起来，
陆子宁成年之后就很少被长辈这么逗弄了，面色顿时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了句“我去给我妈送药”就拿起闻诚事先备好的药包夺路而逃。
陆子宁有段时间没回家住了，被陆母拉着从下午聊到了晚上，晚饭自然也在家里吃，怕闻诚给自己留饭，便走到阳台给他打了个电话。
“喂？闻诚，我……”
“别急……这……放下……他……”
细碎的词句混着嘈杂声模糊地飘进听筒，透着不详的味道，陆子宁一下子紧张起来。
“喂？闻诚？闻诚你没事吧？闻诚！”
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这次是闻诚清晰的声音：“不必担心，我没事，收治了一个病人，情况有些复杂。”
闻诚的语速很快，但气息很稳，看样子事情虽然很紧急，但依旧在他的掌握之中。
“要我去帮忙吗？”
“不必。”
闻诚从不托大，他说不用，那就是真的不用。
陆子宁这才把心吞回肚子里，但面上的担忧还是被陆母尽收眼底。
“吃个饭吃得心神不宁的，想什么呢？”
“哦，”陆子宁回神，“没事，我在想闻诚。”
“闻师傅啊，”陆母故意用一种酸溜溜的语气调侃，“你这紧张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想哪家的姑娘呢。”
陆父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姑娘？可算了吧，我看这臭小子能祸害得了谁。”
“是啊，一天到晚也不着家，我看他的魂都扑在闻师傅那边了！”
自家爸妈一唱一和，陆子宁大窘，索性也不装了，三两口扒完碗里的饭：“我吃完先走了，郑姨麻烦你收一下啊。”
说完就抄起外套和车钥匙，一阵风似的卷出了家门。
陆母看着儿子的背影，愤愤嘀咕道：“忘了娘了真是！”
《山海经·卷二·西山经》：“有草焉，其状如藳茇，其叶如葵赤背，名曰无条，可以毒鼠。”
《山海经·卷二·西山经》：“有草焉，其叶如蕙，其本如桔梗，黑华而不实，名曰蓇蓉。食之使人无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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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伍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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