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来得及品出妃命话里的意思，脚下铺满落叶的泥土突然一松，窸窸窣窣的枝叶交错声不断，焰熙安顿感眼前景象骤变，他们二人已随纷繁泥叶向下而坠。
焰熙安凝神运力，不让自己在空中失去重心。二人只在几轮眨眼间便再次踩到了地上。
光线仿佛一下都被月亮吝啬地收走，入目先是一片浓稠黑暗，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失神地站了一瞬，忽地明月又将星光送下来，斑驳透明。抬眼望去，坠落处一个井口大小的洞口还大敞着，一方清朗夜空映入眼帘。
他绽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听到旁边有人“呵”了一声，道：“大人，不起灯焰吗？”
月烬辰抱着手臂，笑着看他。焰熙安忽而想到七年前的那天，他掌心泛起的幽幽绿光，映出他眼底的惊诧。而焰归宁就站在他对面，托着一道红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摇了摇头，无奈应道：“让教主失望了，在下不才，未能习得这等奇术。”
怎么会？月烬辰扬了扬眉，想起上次在焰归宁掌中瞧见的那团烈火。
“算了，”他满不在意道，“如此星辰如此夜，只赏月光也很好。”
“死到临头还嘴硬，”妃命的声音在上方响起，远远绰绰，“那就让我的子子孙孙们都好好陪你们赏月吧——”
伴随着话音落下的是阵阵凄厉的狸猫叫声，刹那间仿佛成千上万只白狸从井口处疾速降下，眼中幽绿的光晦明扑闪不断，只只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扑来，血口大开，像要马上把他们猎尽撕碎。
“你左边，我右边！”
焰熙安往上看了一眼，目光凛冽，果断地做出应对。他微转了半圈身形，拔出了发间在来之前悄然恢复原型的墨簪，也不辨方位，抬手就要掷去，簪尾离手的一瞬间却被月烬辰抢先拦了下来。
“不用，”他轻扬的声调响起，“大人，别伤害小动物啊。”
焰熙安一愣，皱起眉头，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轻轻把墨簪从焰熙安手里抽出，托在自己手心再重新递给他，似笑非笑道：“你先到一旁整理好发髻，一会就好了。”
焰熙安凝视他半晌，半信半疑地让开几步，默默把墨簪插回发间，突然想到那成千上万的白狸到现在都迟迟未攻击到他们，复又抬头一看，顿时惊愣。
千千万万、不计其数的白狸不知什么时候动作全都轻缓了下来，或悬在空中扑打空气，或附在洞壁上摩擦爪子，或躺在地上翻滚身子。
“这……”他先是惊讶得说不出话，再定睛一看，每只白狸的脖颈间、利爪上、茸尾处，全都环绕着一层丝带，由片片雪花连接包合而成。那雪环带看起来极轻极薄，晶莹剔透，不时还有点点霜汽从中盈出，在月色皎白的空气里流转浮动。
白狸生性对移动的小型物体有浓烈兴趣，总要去盯去追去捕，对这漫空漂浮的雪花颗粒自然是趋之若鹜。加上那些雪环又恰到好处不痛不痒地束住了它们的手脚，令它们的注意力一下分散到各处，躁动凶狠的杀意也逐渐消失殆尽。
“……”
焰熙安一时无言，道不明心中是何感受。
“怎么样？”倒是月烬辰转过身先开了口，双手负在身后，微歪着头，眉眼弯弯，一时之间像个讨要表扬的孩童。
焰熙安仿佛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
“……邪了门和窗了！怎么回事！”妃命骂声不休，“早叫你们勤学苦练，白费了岭主分给你们的灵力！就这么些幻象就把你们迷得五迷三道七荤八素的？”
……这可不是幻象啊，妃命将军。
焰熙安嘲弄般地笑了笑。
月上中空，原先只是斜斜漏进洞里的白练此刻变得如同直瀑一般泄入，照得整个底洞熠熠生辉。
月烬辰抬头望了一眼，笑道：“怎么着，是坐下来继续赏月，还是出去？”
他整个人看上去惬意自然，仿若在沐浴月光。焰熙安道：“当然是出去。”
去取她性命。
月烬辰听后眸光微敛，笑意拢下，道：“我同意。”
焰熙安点点头，往前迈出一步。
“想出去？门都没有！真当我妃命是吃全素的吗？！”妃命高声恐吓道。焰熙安皱了皱眉，觉得耳廓有点发痛。
下一秒洞口突然狂风大作，呼啸的风声直直穿过密林灌入洞中，同时卷来了漫天的落叶，层层叠叠地覆在洞口，迫不及待、接连不断，瞬间就将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近乎连风声都听不见。
期间焰熙安迅速反应过来，先行冲到洞口下，飞身而起欲抢占先机冲破那密叶阵，却挫败地发现这阵虽是由原本柔软粗糙的枝叶所布成，却凝了一股极强的灵力，宛如玄铁一般坚固，任凭他如何施力都无法破之。
更麻烦的是，随着焰熙安的层层进攻，密叶上竟开始自我防御般地生出密密麻麻的倒刺，根根闪着凛冽又幽绿的寒光，似是剧毒。
不能猎杀，那就困杀。不愧是日魔座下的得力精怪。
他只好先徐徐落下，目光如炬地凝望着洞口，心下盘桓着脱困之计。
他一个人站在暗影里苦苦思索，才突然意识到他忘了还有一个人。他的仙力不足以应对这只狸猫精，魔君的灵力难道也不可以吗？
那人是站在后面看戏吗？还是等着自己被困亡后他再一个人出去？
“你——”他思考片刻不得妙法，转头想去看身后人到底在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却在视线触及到他的一瞬间住了口，余音消散在因洞口被封而味道愈加显得潮腐的空气里。
密叶阵虽阻挡了猛烈狂躁的风声和逆风而上的红衣，却遮不住明亮的月光，青青白白的光线仍然锲而不舍地从密叶缝隙中点点漏进来，有几缕正好拂过了月烬辰的茶色鬓边。
而此刻焰熙安完完全全地怔在原地，作不出任何反应。
只见那人再次抱臂蹲下，双膝颤抖，手指深陷进衣料里攥得指骨发白。茶发有一半都滑落至身前，随着身体的发颤而愈显凌乱。
原来那夜在东殿卧室所见皆不是梦像。
他这次像是没来得及把脸埋进膝弯，却也是一副双目失焦，不辨前景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焰熙安静静地看了他须臾，莫名地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行至他跟前，几乎只差一指的距离，他全然没有反应。
焰熙安深吸一口气，大胆俯近他一寸，观察他的眉眼。
他的眼瞳似失去了所有光泽，晦暗深邃至极，呼吸急促到几乎没有停顿，往常红润的薄唇此刻霎白，牙关上下打颤。焰熙安突然开始不合时宜地担心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屏息凝眸看他，一个念头渐渐浮出脑海。
——杀了他。
就趁现在，他毫无还手的意识和能力。即使密叶阵无法可破，大不了来个同归于尽，死个痛快，也算保全了鎏金，顺带造福下人间。
他这么想着，抬手再度缓缓拔下墨簪。甚至无需动用任何灵力，他抬高手臂在半空中顿了半秒，蓦地朝他的颈间挥去，在顷刻间就能彻底解决这个令人束手无策的大魔头。
咫尺分毫的距离，却生生止住。
月烬辰的睫毛就在他扫风而来的那一刻，轻轻颤了一下。
焰熙安突然想起，阿娘离世的那年，他才七八岁大。在灵堂上，烛光悠悠，哀泣声不止不断，而他也是这么抱膝蹲在灵堂一角，烛光背后的一团阴影里，拼命睁大了双眼，用力到睫毛都在曳曳颤抖。
镜晏，不能再哭了。是大男孩了，要好好照顾阿爹、阿姐和族人。
思绪渐渐拉回，他盯着他，轻蹙着眉，未凝灵力的手就横在半空中，也浑然不觉酸累。直到盯得眼眶有些发胀，他方深深地叹了口气，握着利簪的手终是轻轻落下。
没出息，怎就在这种绝佳时刻心软了呢？！
他无奈叹口气，换了一副心绪，彻底蹲在他身前，出声叫道：“教主？”
没有回应。
焰熙安轻轻咬了下嘴巴内侧，犹豫片刻，再次开口。
“……月烬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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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诚合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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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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