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门

说话间,他的目光紧紧攫住沈墨康的眼睛,想要从沈墨康平静的脸色下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波澜。

沈墨康却微微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因为笑意而加深。

只见他从容地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茶,端起,轻轻吹了吹浮沫::“那我就放心了。”他语气欣慰,带着长辈式的赞许,“以贤婿之能,破此悬案,定非难事。”

茶香氤氲中,裴昀却突然将话锋一转:“府中可曾丢过东西?比如说,匕首?”

沈墨康啜饮茶水的动作一顿,喉结滚动了下,放下茶盏后,再次看向裴昀的目光变得深邃了起来。

他瞥了眼不远处认真聆听的沈知意,“哦”了一声,语气也带上了推心置腹般的凝重:“你不提起,我倒还忘了。府中前些日子,确也遭了宵小。”

裴昀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沈墨康眉头微蹙,继续道:“还丢了些零碎物件,多是女眷房中的首饰钗环,虽不甚贵重,却也恼人。贤婿今日问起……”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电,眼含深意,“莫不是裴大人查案,已然查到了自家人身上了?”

那“自家人”三个字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裴昀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

沈墨康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长公主那边,不是一直说是死于毒杀吗?”他带着股八卦的意味,转移了话题,“难不成……大理寺请来的仵作,竟验的有误?”

裴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他垂下眼睑,看着杯中浮尘的碧绿茶叶,片刻后才抬起眼,唇边牵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笑意:“岳父大人见谅,是小婿失言了。案牍劳形,思绪不清,随口一问罢了。”

他端起茶盏,送至唇边,浅浅抿了一口,将方才的剑拔弩张尽数收敛。

沈墨康眼中的锐利审视却并未消散,他盯着裴昀喝茶的动作,似乎在判断这“失言”背后的真意。

厅堂里一时静得可怕,几乎落针可闻。

半晌,沈墨康脸上的凝重缓缓化开,重新浮起那层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

“贤婿……”他语重心长,“为陛下分忧,也要顾惜身子。”语毕,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坐在下首,捧着茶却一口未动的沈知意身上,语气转为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知意啊,为父有些要紧事务,需与你夫婿单独谈谈。你且先去后院候着,园子里冬梅开得正好,或是去池边喂喂锦鲤,都随你心意。稍后,我让周福去唤你。”

沈知意放下早已冷透的茶盏,起身,福了福:“是,父亲。”

她垂首离去,避开了沈墨康打量的视线,也避开了裴昀投来一声安抚意味的一瞥。

沈知意并未去赏花,也无心喂鱼,只是独自坐在临湖的六角凉亭里。亭子周围红梅开得正俏,一簇簇随风轻摆,将她掩映其中。亭下是一池碧水,倒影着蓝天白云和岸边的梅树,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她目光落在水深处,沉沉思索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啊——放开我!放开!我没疯!我没疯!”

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从湖对岸传来。

沈知意猛地抬头,只见几个粗使婆子正拖拽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往偏院走。

那女子拼命挣扎,身上的素白中衣沾满泥土,发髻散乱,形如鬼魅。

沈知意仔细去瞧,终于看见一张与她近似的脸,沈知意如遭雷击——那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沈玉瑶!那个曾经风华绝代,却在婚前失贞,被迫让她替嫁的沈玉瑶!

沈知意下意识站起了身,刚想呼喊,却见一个婆子恶狠狠捂住了沈玉瑶的嘴,迅速将她拖进了偏院。随后,偏院那扇黑漆小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沈知意心生寒意,堂堂侯府千金,嫡亲的小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看那情形,人分明已经神志不清……

“小姐,侯爷请您去前厅。”周福不知何时出现在亭外,恭敬地弯着腰。

沈知意强自镇定:“你看到了吧?”她道,“那是我姐姐沈玉瑶吧?她怎么会……”

周福面色不变,依旧弯着腰弓着身:“大小姐身体抱恙,在静养。小姐还是快去前厅吧,世子爷等着呢。”

前院处,裴昀与沈墨康站在一处,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见沈知意走来,裴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走吧!”他刚想拉着沈知意离开,沈知意却步伐未动。

裴昀疑惑回头,却见沈知意神色坚定:“我有事要问问父亲!”

裴昀皱眉,带着不认同的表情,见沈知意坚持,只能道:“我先去门口等你。”话毕,人随即向沈墨康拱手告辞。

待裴昀走远,沈知意与沈墨康相对而立,院中一时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说吧!”沈墨康打破了寂静,“什么事?”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这次回门的目的说了出来:“我母亲的冤案。”她声音轻却坚定,“不知父亲何时能帮着翻案?”

沈墨康明显一怔,随即脸色骤变,对着沈知意怒道:“你已嫁入荣国公府!凡是更应谨言慎行!你母亲投井自杀,这事早已板上钉钉,不必再提!”

“可是……”

“不必可是!”沈墨康厉色道:“难不成,你这是再质疑为父?”他逼近一步,将声音压得极低,“记住你的身份!你虽然嫁入荣国公府,但永安侯府永远是你的根。乖乖做好世子妃的本分,在必要时帮助本家,这才是你的本分!”

沈知意后退半步,内心极度抗拒:“父亲要我帮助本家,却不帮我娘翻案。你觉得我会乖乖的听你的吗?”

“你!”沈墨康怒极,却极力压抑住了怒意,“人是向前看的!”语气竟有些语重心长,“你现在还年轻,自是放不下,久了便会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他转身欲走,又停下脚步:“对了,裴昀近日在查什么案子,你多留心些。若有异常,即刻来信。”这句话他说得极快,像是急于摆脱什么似的,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院子。衣摆带起一阵风,卷起地上几片枯叶。

沈知意看着沈墨康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荒谬至极。

寒风掠过她的鬓角,带来一丝凉意,却浇不灭心头那股无名火。她当初嫁入裴家,不过是为了借裴家之力和永安侯的势力查清母亲的冤案,如今父亲出尔反尔,还要她监视自己的夫君?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喉头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父亲失信,母亲的案子,她只剩下裴昀了。

府门外,裴昀已在马车旁等候多时。

见她脸色苍白着往外走,连嘴唇都失了血色,不禁眉头微皱:“你父亲教训你了?”他下意识伸手想扶,却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拂去她肩上的一片落叶。

沈知意没有回答,她不知该如何跟裴昀提起那些腌臜事,只能默默上了马车。

裴昀却以为是自己对沈墨康的试探连累了她,不禁放软了语气:“不必在意。你现在是我裴家的人,他管不到你。”

沈知意抬眼看他,欲言又止。他已经够心烦的了,今日是长公主一案最后的期限,裴昀却仍愿意陪她回门,她也许也该懂事些,等长公主一案过去,她必要好好与裴昀说说母亲的案子。

马车颠簸着前行,在裴昀关切的目光中,沈知意注意到裴昀锦袍下摆沾上了几处红褐色的污渍,在光线昏暗的车厢里,几乎难以察觉。

“怎么这么脏?”她指了指那几处污渍。

裴昀低头看了看,神色如常:“府里的马突然窜稀了,可能是先前喂得不好。就借用了永安侯府的马,我亲自去马厩挑了匹。兴许是那时蹭上的。”

沈知意点头,没再多问。

一路颠簸着回荣国公府,裴昀率先下了马车。

管家孙庆喜即刻迎了上来。

裴昀嘱咐着,让孙庆喜及时将马还去永安侯府。

孙庆喜应下后牵着马带着马儿去喂食,打算喂食过后,方才送回。

沈知意看着孙庆喜牵着马匹从身边走过,忍不住好奇瞅了眼马儿,只见马蹄子上同样站着红褐色的泥土。

沈知意没有在意,兀自进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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