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酉灵机一动,凄惶惶说道:“我只记得……我叫流岚……其他的,什么都记不得了。这些年,经历了太多痛苦的事,脑子也受了伤,都……都不记得了。”
她自己也入了戏,眼中的哀伤那么真切。
想起原烨的母亲,此刻丁小酉脑海中那么自然地浮现出“流岚”二字,她现时当然知道,这两个字才是原烨母亲真正的名字!
流岚,流岚。那才是仙女出世的名字。为了忘记前尘,为人所强,来到人间时,她把那么美丽的名字改成了人间妇女常用的字,兰花的兰,刘姓,改字不改音,眷恋着永远都回不去的从前。
和困在小极乐天的出尘的仙姐妹相称,丁小酉怎么还会傻到去相信原烨的母亲只是人间一个普通妇女?
她脑中仿佛有一根丝线在牵引,将那些堵成块的谜团一一疏通,——原烨的母亲非妖类,反是仙女,那么便可解释原烨为何生得如此好,且天生有法力。原来,原烨也非凡人,他身上有一半承自天仙的血脉,是个半仙!
原烨到底骗了她多少事啊!
更可怕的是,推理至此,她才惊觉《盗猎录》是一本多么可怕的书!最开始她知道了“盗猎”二字并非盗猎珍稀动物,而是将女人视为猎物诱引、强抢拐卖时,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现在细想,《盗猎录》所载,“盗猎”的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女人,而是仙!
他们居然连仙女也敢染指!
眼前的女子是仙,那么她所识的姐姐流岚,定然也是仙,那么……邱彩云、葛杏花还有皓月……她们……
丁小酉记得,在江盛涵一案中,邱彩云曾经被调查起底过,她本人几乎就是个黑户,查不到任何受教育背景,能够做老师教书,也是凭着出色的教学能力被破格录用的,而且还走不了正规聘用流程,只能做个代课老师。
这些细节,都严丝合缝地扣上了。
仙……连仙都被拐卖、糟蹋!
丁小酉后背凉气陡生,那些藏在阴沟里的暗势力到底该有多强大、可怖啊!人间道成了无边的炼狱,非但凡间女子,就连仙……连仙都被禁锢了自由,囚作他人妇!
这是什么世道啊!
丁小酉气得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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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仙女听到这话,更是泣不成声,将头抵在丁小酉胸前,哭得不住发抖:“流岚姐姐……我的好姐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我好想你……好想你!还有皓月姐姐,华彩、霓裳姐姐……清露妹妹……我好想你们啊……我在这里的每一天,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们……”
丁小酉抱着她,眼泪无声地流。她默默攥紧了拳头。
皓月,华彩,清露……都对上了。
丁小酉猜,葛杏花应该就是“霓裳”。
她们几个……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人间没有可以诉冤处,所以只能等十二生肖地仙,年年等,年年盼,就算以地仙之能也未必能解她们之困,但这是她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人间已经没有了神,除了还有微末法力尚主持着人间公道的地仙,是她们的一线希望外,她们已经求无可求了。
她哭了很久很久,终于想起了什么,一边笑一边抹泪,拉着丁小酉的手轻轻摇晃:“流岚姐姐,我怎让你站在这风头里了?我们快进去吧、进去坐……”
丁小酉跟着她进去,才只走了几步路,丁小酉便能真切地感受到仙女是真的快乐,见到“流岚”的喜悦那么容易就冲淡了累年的屈辱。
风吹动着草木。
人间此刻,不知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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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暖香四溢,案上一炉香散着袅袅轻烟,烟绣屏风后一幅仕女图犹抱琵琶半遮面,影影绰绰地露出半截影儿,风吹帘动,入目皆是时间——单看此间风致,多么适合无尽美好的故事发生。
然而事实残忍得让人不忍多视。
仙女见到“流岚”,情感有所倚仗,眉眼中尽是小儿女之态,仿佛时间又推回了多年前,她们尚未入世遭这厄难,仍是世外仙,姐妹们无忧无虑地在一块儿,逍遥自在。
她欢快地为她的“流岚姐姐”奉茶端水,一时又嫌泡茶的水未用今年的新露,一时又觉香花瓜果新鲜的不够……见她忙忙碌碌、欣喜雀跃的样子,丁小酉心中更是难受,——她能接受她的流岚姐姐、原烨的母亲,已经去世的事实吗?
丁小酉脑子飞快地转,为这些仙女解困、伸冤诸事,她必须立时就去做!以她地仙之灵,即便粉身碎骨,也必须去帮助她们!但是,这其中必然有很大的阻力,不然,皓月她们已然找上了她,却又为何不直言于她呢?
对于她们的事,她所知甚少,皓月她们兴或有难言之隐,丁小酉决定,依然借着“流岚”的身份与这位仙女相处,探一探原烨母亲的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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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酉也有些演技在身上,她喝下仙女递来的香茶,一脸愁苦状:“我的头疾,不知何时能缓,许多事情……一点儿都不记得……越想头就越疼!疼……疼死了!妹妹,我心里隐约有你的影子……你靠近我时,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但是姐姐我……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她越说越难受,自己都沉入了如此的心境,仿佛她真的是仙女流岚,真的在人间遭受厄难时弄损了记忆,有这么一个十分亲近却又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好妹妹。
仙女听她所言,悲从中来,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中溢满泪:“姐姐啊姐姐,我是绸衣呀!不记得也无妨,只要你好好儿的,记不记得妹妹又有甚么要紧……绸衣今日还能见到流岚姐姐,实在连做梦也不敢想!在这无边地狱中苦熬的每一天,绸衣都在盼着我们姐妹几个能重逢!”
她所言之悲切,让丁小酉十分不落忍。如有一日,她们姐妹几个都能脱离无边苦海,再度重逢,相互扶持着度过余生,也算稍解不平之意。当然,最好的结果是,让她们重新回归仙女的身份,罪有应得之人统统受到最严厉的惩戒。
丁小酉已经打算赔上所有来帮助零落成泥的仙重归仙位,哪怕今年的生肖神提前陷入沉眠,人间有半年的守护神缺位,亦在所不惜。
仙女绸衣轻轻拭干眼泪,起身说:“流岚姐姐,我有一物给你看,你见了也许会想起些什么。”
她去了里间,只听一阵阵起锁的声音,不几时,绸衣便出来了,她取来一卷画轴,在丁小酉身前的案桌上展开:“姐姐,你且看。”
画中内容如此熟悉,与原烨母亲所画“六仙女图”几乎一模一样,但画工不同,很明显不是同一人所画。
“姐姐,这画是我闲暇时所作,想及从前我们和唱舞蹈那些快活无比的日子,而今……我们姐妹堕入地狱,人事已非,只能以画述情,将从前那些美好的画面留在纸上,在这地狱般的日子里煎熬,每每觉捱不过去时,取来看一看,能从画上见到你们,我又觉得还能在这油锅里再熬上一熬……”
一幅画,描摹着故人故事的画,成了她全部的精神支撑。
丁小酉细细端详那幅画,画中所现六名少女为首者反弹琵琶,余者或抱阮咸、奏箜篌,或旋身而舞,或提篮撒花瓣,与原烨母亲所画场景别无二致,那应是她们共同的、最美好的回忆。
丁小酉记得那把阮咸,在这个院子里初见绸衣时,她看着流岚的脸,惊得摔坏了自己随身的阮咸。画中抱着阮咸的仙女,想来便是绸衣了。
丁小酉指着她:“妹妹,那是你。”
绸衣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那正是我!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对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的!你一定会记得我!我们从前……多好啊!”
最后那一句话,亦是无限伤感。
丁小酉戏做得很足,哀哀说道:“可是绸衣妹妹,我见这画,隐约只记得你一个人,其余……我仍是没有印象……嗳,我的头好痛、好痛哟!”
“姐姐,姐姐,你莫再想了,伤神劳心,头自然会痛的!”绸衣担心的很,连声劝,“不记得便不记得,我与姐姐介绍介绍,姐姐只管听,不要劳神多想,听着听着,也许自然就记起来啦!”
这正是丁小酉所想。
她想借绸衣之口,确认一下画中六名少女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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绸衣轻挥衣袖,阮咸少女的右侧便出现了两个金色的字:绸衣。
她再挥一挥衣袖,金字依次在列位少女的右侧出现:为首反弹琵琶的仙女是皓月,跟在皓月身旁旋身而舞的分别是华彩、霓裳,另一排是抱阮咸的绸衣,她身旁依次是流岚、清露。
这些女子,丁小酉都知道。
画中她们愈年轻、鲜活、快乐,想及她们此刻的衰老、沧桑、朽化、满身伤痛,丁小酉就痛不能抑,恨不能将为恶者就地正法、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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