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译没有想过他再联系雇主的机会来得那么快。
悬疑,不是一个好写的东西。
这不是他的舒适区。
他清楚他的雇主看中的是他灵活变化的底线,还算符合他电影倾向的创作风格,正如他找不到工作,破罐子破摔逢机会就试投,未想过竟真得到这份工作一样,他们互相没有更优选择,很谨慎地各取所需。
厉林梢要他写悬疑,他就尽力一写。
即便被厉林梢辛辣评价后提出更改建议,他也虚心接受批评,试图改正。因为林译认为,厉林梢不是一个很难相处的雇主,他的表达总是很礼貌,尽管可能用词不够中听,可他的口吻和态度都很让林译舒服,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觉。
这种工作体验实在苦恼中带着愉快。
林译苦恼于剧本究竟该怎样创作,愉快于雇主向下管理张弛有度,让他还有底气再写。
剧本两次被杀后,为了方便沟通,林译得厉林梢帮助,有机会落脚于这座他不知名字的神秘岛屿,住在距离厉林梢现住址一条街的位置,一家名为“水色”的公寓。
他窝在公寓里想了很久,琢磨很久,经常写着写着突然删除文档中所有文字,没有计划地半夜穿上衣服跑出公寓,去海边去花城去酒吧,在沙滩奔跑也好盯着喷泉发呆也好,和人拼酒也好,一点一点让他磨出新一版剧本。
新一版剧本讲述的是一个关于网络暴力的故事。
主角仅仅因发表与他人不同见解,而被人攻击,哪怕他并无想要他人认同之意,所谈论之事不涉及法律不涉及道德,那些和他意见相左的人不顾他反复强调,仍看不懂话似的蜂拥而至,太多人言辞过激。
与雇主见面时,林译说。
“这是一个薛定谔式不完美受害人。我创作他,认为他不完美受害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物被‘看见’后。”
他继续说。
“人是生活在社会中的,互联网的发达扩大了社会面,因此人有时难免受限于社会,必要时不得不承担它的注视与要求。”
塑造主角时,林译加入了一个环节,勾勒出他的形象。
“自证。他对自证的不屑,他对自证的无奈,他对自证的妥协,他对自证的预言。我认为这部分很重要,他压抑而逐渐癫狂的末路最终展现于他的预见。”
主角明知前路是一个自证陷阱,可他还是选择走进,然后再没有走出。
他在预见那些没有新意的发言时,心知肚明他们可能的每一句回复,最后事态发展不出意外,清醒着对自己冷眼旁观。
一直到这里,厉林梢都毫无意见。可是林译“盲目地开始设置戏剧性发展和所谓反转,每一个衔接都充斥着旁观者无法去看”。
男人合上看完的剧本。
“林译,你知道对于演员来说,最不能干的是什么吗?”
临近傍晚的餐馆里点起灯光,浓重阴影打在雇主脸上,压迫感极强。林译坐在他对面,还没来得及反应,刚干干一笑,就听雇主道。
“演员可以演烂片,但不能演烂片中的神作。”
演烂片只会扑街,被嘲,演烂片中的神作却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年年神作点评都会有它的身影,成为经典中的经典,至死不灭。
林译怎么会不知道。
他是圈里人,他是十八线编剧,摸爬滚打数年,从青春蹉跎年华至今,看过同行不知几几,见证娱乐圈数个高楼起高楼塌。他当然明白雇主的意思,知道雇主之言没有任何问题。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那种厚脸皮,不要脸皮无所谓观众操起神作盘点的编剧。
林译光速滑跪。
“那,怎么改?我暂时有点想不出了,请您再给我点时间。”
他们于餐馆之中所在的座位略往深处,背光,天黑下的灯本该格外亮堂,却有一方割席分坐,切剪分明。
林译一贯实事求是,暂时写不出来确实是暂时写不出来。他不怕这么说被穿小鞋,一是以他现在的就业情势他已无鞋可穿,二是厉林梢和他合作的第一天就告知过他,需要解决问题时他不需要他的场面话。
厉林梢果然没说什么。
他只是语气平和,淡淡地说:
“不用改了,我们换个主题。”
“……诶?”
第二天雇主线上工作向他表示,他正式交给他无题材限制创作权,希望他能发挥出真正水平。
林译红兰语译红兰语了一下,得出雇主大约是觉得他写悬疑有失水准,再让他写悬疑下去恐怕职业前景没救了的结论,不由汗颜。
他也很想写好悬疑啊!
但他似乎的确没有写好悬疑的功力。
林译心态良好,他不是神经纤细,抗压能力脆弱的编剧,雇主的决定只会让他松一口气,然后狂喜。
无题材限制创作权什么的,这和他允许自由创作有什么区别!林译高兴又猖獗地想,思想上嚣张没几秒理智赶紧回归,速度补丁。
不不不,还是有区别的,如果他真的自由飞翔,雇主真的会解除和他的合作。
他这般想,结束线上会议后从电脑前一跃而起,抓起椅背上衣服奔出公寓,兴奋地跑到海边,再次于沙滩上奔跑。原本些微堵塞的思路被海风拂通,腥咸湿气顺着云海上降落的雨滴淋进他的脑海。
林译站在海边,长时间奔跑后胸口起伏,他远眺着海面上若隐若现半截的彩虹,看清光未减下又一小片晴空的雨幕,无需风暴涤荡身心,一下子生出一个想法。
“我要写一个,平淡无奇的爱情本!”距离上午线上会议才不过几个小时,林译接到雇主电话,抢先开口:“似有似无的感情,既不是艳遇,也不是能长久陪伴的地基,两个人只是因为路过而相遇,各自短暂地爱了彼此一下,就转身离开!”
就像是一个人和一只猫,人类没有饲养它,猫没有跟随人类,第一次他们趁夜相遇,两双眼睛交接后移开,心有灵犀似的选择在一个好天气赴一场没有约定的会面。
人类和猫都来了。
从此他们常常相伴,有时坐在小区花坛上晒太阳,有时一齐走在小路间散步,有时躲在屋檐下避雨。
人类没有喂食过猫咪,猫咪也不需要人类的喂食,它高举着尾巴走在人类前面,侧面,跟在人类身后。人类没有叫过它,猫也没有“喵”过一声。
他们没有特意地离别。
不过是,有一天猫和人止步红绿灯前,人低头看了它一眼,车水马龙之间,许多车驶过人行线,徒留猫换个姿势,蹲坐于原地。那个曾与它短暂同行的人,不知何时汇入人海,不见踪影。
猫会记得人类的离开吗?那人类会想起,曾经有一只猫,竟愿意在各种天气里,一路陪伴他的静寂吗?他们对彼此而言,又算是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
“是的!什么也没有!”林译眼睛里流淌着一种人类天然会拥抱自然的惬意,享受与追逐,天光云影倒映其中:“这就是我想写的故事——”
那天林译讲了很多,他面朝大海,语速奇快,海滩上空无一人,仅有无边浪潮不停歇涌动。
厉林梢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雇主。
他很有耐心地倾听,偶尔给出直击的回应。林译讲完所有能想到的内容,此时距离他刚接起电话,已过了两个小时,他忐忑等待雇主最终决定,屏住呼吸。
通话中,厉林梢没说好与不好,他礼貌而客气地:
“林译,有兴趣提前见一下我们的导演吗?”
有在考虑要不要开启时间**(思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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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见面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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