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极为微小却清脆的玻璃声响起。
楚群的指尖一抖,碰在了玻璃高脚杯的杯脚。
心脏漏了一拍,全身像是过了电流,又酥酥麻麻地浸在暖乎乎的池水里,声音朦朦胧胧地从水面传来:“......你是不是喜欢楼欢?”
楚群咽了口唾沫,回过神朝颜瑾看去时,便见颜瑾已经有些了然地笑了,正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摇了摇头。
楚群下意识撇开眼睛,张了几次嘴,又牵动脸上的肌肉想露出一个笑来,但怎么都想不出一个轻松的玩笑。意识到沉默的时间已经太久,他无端慌乱起来,手收到桌子底下攥成拳头,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喜欢他吗?
怎么可能?
那家伙傻乎乎的,没心没肺,有什么值得自己喜欢的?
可他的心脏却剧烈跳动起来,甚至带着一种莫名的欣喜,似乎终于窥探到了什么妙不可言的东西。
楚群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哑:“师哥,你这玩笑开得不着边际了。”
颜瑾这次用了肯定句:“你喜欢楼欢。”
“颜瑾,”楚群语速变快,不经意间带了些刺,“喜欢楼欢的,是你才对吧?”
“是,”颜瑾承认得坦然,“我是喜欢楼欢啊。所以我很不甘心,你明明离开他了这么多年,过了那么久,到头来,他还是更愿意和你相处。”
“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颜瑾顿了顿,声音一下子放得很轻,楚群下意识集中了精神,仔细听他的话,“他或许,是有一点喜欢你的。”
楚群的呼吸一窒。典礼上作造型戴着的平光镜似乎有些花了,包厢里的暖光在眼前呈现出光晕来,晃得楚群晕头转向,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我原先觉得,他不该这么信你的。”
一股子不服气涌上心头,楚群抬起下巴,眯了眯眼。
颜瑾看着他的样子,漏出了几声笑,又咳了一声,正色说:“毕竟这么多年间,你们也没有联系不是吗?但最近和你见了几次,我想,你确实也是喜欢他的。只是你和他一样迟钝。”
“谁和他一样迟钝啊?”楚群下意识反驳道。
颜瑾笑弯了眼睛,看着他不语。
“我真是......”楚群也笑了,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是不像自己往常的样子,实在是幼稚得出奇,“和学生时期的朋友在一起,就是越活越回去了。”
颜瑾没有接话,包厢里又静了下来。
楚群拿着镜架,翻来覆去地折腾,视线虚虚地落在桌面上,喉咙里干燥起来,许久才开口:“我从来没想过我喜欢他。”
“我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还挺讨厌他的。其实也不能叫讨厌吧,就是觉得他特别得瑟,特别自来熟,反正哪儿哪儿都和我合不来。我这个人心眼小,嫉妒心重,看着他就会想,怎么有人能长成那个样子,还有那样一个性格。挺烦人的。”
楚群垂下眼,拇指摩挲着指节:“他不是我会喜欢的那种人,因为他和我太不一样了。我想我会更喜欢那种与我相似的,性格更强势,更上进,更有野心,更有能力的人。”
说到这儿,他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颜瑾只是点点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突然就释然了——颜瑾是不会在乎自己有没有喜欢过他的,或许自己,对这份自以为秉持了那么久的爱慕之情也没有看得那么重。
“他出名的那阵子,不,甚至是在那之前,他在学校里当风云人物的那阵子,我就一直在想,想他身上的种种特点,觉得他被人喜欢是再正常不过了。但转念一想,又会再加一句:他果然和我不是一类人。”
“我是不会喜欢上他的。”心脏跳动在胸腔,带得他手指都在发颤。楚群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补了一句,“我是这样以为的。”
“但我经常会想到他。”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包厢里的暖气嗡嗡作响,楚群的脸颊感受到从高领里散出的阵阵热气,喉咙一阵发紧:“我以为,我们只是认识太久了......”
颜瑾轻笑了两声:“你还说他迟钝。”
楚群沉默了一阵,手掌摊开向上,他低着头,仿佛被手心里的月牙状掐痕吸引了视线:“太奇怪了,光是想到......”他顿了顿,舌头似乎生了锈,说出来的字分外滞涩陌生:“我喜欢他......这件事,就觉得很不真实。”
“师哥你呢?”他突然抬头,“你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他的吗?”
“是。”颜瑾回答得很快,“一直。”
或许是因为早就知道,这话落在楚群耳中,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了水面上,竟没有激起他心里任何剧烈的情绪。他只是有些好奇:“那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是......”
……放弃了吗?
“我喜欢他。”颜瑾只是用平静的语气陈述道,视线落在楚群脸上,又加重了语气,“我喜欢他。”
虽说干了这么多年演员,恍惚间楚群没有分辨清颜瑾句子里的轻重音,也辨认不出到底蕴含了怎么样的情感,只是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
“可惜,我没有更早一点认识他。”颜瑾说。
颜瑾有时候会想,楚群之所以能在楼欢心里得到一个不一样的位置,只不过是碰巧而已。碰巧分到一个寝室成了室友,又碰巧来自异地无亲无故,让楼欢充分施展了自己热情好客的性子,理所当然地将楚群画在了与自己亲近的圈子里。
他没那么好的运气碰上简单模式,开场算是个中级难度,可惜他没把生意场上敢闯敢拼的性子带到感情中来,一拖二拖就拖成了困难模式。
“我第一次想向他告白,是在毕业那会儿。他来火车站送我,还自告奋勇帮我拎行李袋,大热天的,一脑门子汗。”现在回忆起来,颜瑾依旧能感到那汹涌的热浪涌向他的脑袋,让他晕晕乎乎地看着汗滴顺着楼欢的脸颊落在薄薄的白色T恤上,将T恤打得半透明。
他伸手接过行李的时候正好碰到楼欢的掌心,整个人就如同过了电一般。
楼欢笑得傻乎乎的,在颜瑾能开口之前,大踏步上前,用力环抱住他,手掌往他背上拍了两下:“师哥,毕业快乐。”
“我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一点都没察觉到。”颜瑾苦笑,“我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所以最后他只是问:你不会忘了我吧。
楼欢回答地很坚定,还有些“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理所当然:“当然不会。”那时候他见过的世界很小,小到他不曾经历过长久的分别,因而不惧怕分离。
两人确实也没分别太久。
楼欢大学毕业后,两人合作了一次武侠剧。那时楼欢已经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星,通告正多,每天连轴转着,有时在片场也累得蔫头搭脑。可当他望见颜瑾时,还是像大学那会儿一样眼睛亮闪闪的,神情也活泛了起来,让颜瑾心头很是一热。
他们演的又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就像是陆小凤和花满楼、小鱼儿和花无缺、李寻欢和阿飞——“兄弟情深”四个字在颜瑾心里被反复咂摸得意味深长。
一次拍掉崖戏,颜瑾全然感觉不到身上背着的威压,只觉得自己的全身心就寄托在用力抓着自己腕子的那只手上。
“要死就一起死。”楼欢额角隐约可见青筋,声音像是从牙缝里逼出来似的。
颜瑾抬头望着楼欢通红的眼眶,只见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睁得滚圆,神色凛然无畏,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
颜瑾攥紧了拳头,张了张嘴,台词被喉头的哽咽堵住了一瞬。
我敢死,你敢吗?他想这么说。
我敢说爱你,被如狼似虎的舆论撕咬得体无完肤,你愿意吗?
最后他只说出了剧本上的台词:“放手!”
那场戏拍完,他下意识握住自己右手的手腕,楼欢留意到,笑得有些心虚:“哈哈哈我是不是手劲太大了?”
不,我只想你握得越紧越好,永远也不要松开。
楼欢没等到他的回答,也不在意,撩起厚厚的古装下摆塞在腰间,白花花的两条大长腿露在外面,总算在夏日的高温下活过来了一点。
他靠在树上抽烟,妆被汗水蹭花了一些,化妆师走过去给他遮黑眼圈,楼欢累得头一点一点地听着经纪人说等会儿有记者探班,如果问到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角色之争不要回应。
楼欢瘪了瘪嘴,一脸苦相。
看着眼前的人,颜瑾疯狂跳动的心脏与汹涌而出的感情平静了下去,喉咙里滚动的饱含情意的话也被他咽了下去。剧里的二人可以同生共死、共同面对武林中的惊涛骇浪,可颜瑾不愿意给楼欢带去半点儿风浪。
楼欢实在是一个很不善于应对媒体的人,颜瑾难以想象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会给楼欢带来什么样的压力——至于另一种告白之后被拒绝的可能性,他没敢去想。
颜瑾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想要告白,是在一个极为糟糕的时间点。
那时他刚刚尝试从商,每日忙得焦头烂额,等楼欢和江宇解约的通告正式发表出来,他才延迟得知了圈内的那些风言风语。来不及多想,他就来到了沪城,敲响了楼欢的房门。
后来想想,他实在不该那么急着上门的。
他应该料想到,自己见了那般模样的楼欢后会再也遮掩不住心疼与保护欲,也该料想到才经历过陈峰一事后的楼欢面对他人的感情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颜瑾那会儿没来得及说太多话,看着来开门的楼欢眼下的青黑和下巴上的胡茬下意识就拉住了他的手:“我才听说......你,你没事吧?”
楼欢错愕抬头,神色的变换落在颜瑾眼里成了慢动作——他没有错过楼欢眼中的疑惑流转成恍然,最后变成惊异和淡淡的恐慌。
于是在被挣开手之后,颜瑾的心沉重地砸了下去,向后推了一步。
“师哥,我没什么事,就是想静一静。屋里乱,就不请你进来了。”楼欢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疏离和防备。
“那个时候我就隐隐有预感,我不会有机会说出想说的话了。”颜瑾顿了顿,喉结滚动,“我喜欢他。”
他看向楚群,语气认真、郑重:“所以我希望他能得到他愿意接受的爱。”
“抓紧机会,别步我的后尘。”
楚群张了张嘴,从酸涩中回过神来,挺直了腰杆,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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