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先后进入房间，门自动关上。
这间久未居住的卧室，一尘不染，也没有任何异味。应该是某种科技吸尘和通风装置所致。
雷雅一进去，就看到了一张巨幅油画挂在深红花纹的丝绒墙毯上。
画上是一位紫眸银发的美丽女人，她留着干练的短发，穿着一袭深紫套装。让人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她的眼神中只有一往无前的进攻与虚无。
雷雅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油画。
而这幅画作的创作者留下了一组古怪的签名，由80个0和1组成的二进制编码。
几秒的心算后，雷雅确定，这段冗长的编码是安德.林克的名字。
她一时不知道这是浪漫，还是自恋型人格障碍式的特立独行。无论是画中人给人的感觉，还是画者给人的感觉。
苏尔梅特像是读出了雷雅的心理活动，他尖酸地自嘲，“所以孕育出了我这么个怪胎。”
他语气极端的凉薄，甚至比刚才嘲讽乔格的领地意识还要刻薄。
也许海因烈.冯.荣克小时候这么叫过他，因此欺负过他……
“我没有叫你怪胎。”雷雅平静地说，“大多数人只会羡慕你拥有的一切。”
苏尔梅特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头，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雷雅的所有注意力也转移到了与这幅画相交的那片红砖墙上。
没错，0号记忆里的红砖墙正是这面6×8的红砖墙。
如此大的一片墙上，清晰工整地刻满了那些理论与公式。
看到的人会禁不住好奇，这是如何刻上去的。
这无疑是苏尔梅特的母亲苏尔默生前的卧室。
“你在虚拟现实里见到这面墙的那天，安德.林克来了我的行星。这是为什么我没有发现你，这也是为什么会出现这面墙。”苏尔梅特像在讲述别人的事。
“你母亲刻的？”雷雅仔细看着墙上的公式问。
“我很怀疑是不是刻的。”
“苏尔默……也是变异人？”
苏尔梅特闭了闭眼，“你不需要知道这个，你需要向我解释这些。”
我解释不了。雷雅心道，即使现在站在这里的是0号，她也解释不了。
根据霍金的理论，黑洞的温度与其质量成反比。质量越小，温度就越高，辐射就越剧烈，蒸发的速度就越快。
一个微型黑洞的寿命短到几乎无法想象。
而这个微型黑洞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在以一种极其狂暴的速度向外喷射粒子和反粒子，并因此迅速失去质量。
0号的微型冲击炮的本质其实是一个超强的磁约束力场，在这个微型黑洞蒸发时控制并搜集反物质。整个过程可能只持续了普朗克时间，这是宇宙最短的时间单位。
这个实验的危险，并非通常理解中的黑洞会吞噬掉整颗行星，它根本没有时间去通过引力捕获周围的任何一个原子，就会在一次绚烂的伽马射线爆发中彻底消失。
危险来自微型黑洞蒸发到最后阶段时，那场终极的能量爆发。
倘若约束失败，这股能量足以摧毁一个城市。
0号的装置，最核心的技术就是如何约束和利用这股能量。
当然，由于发生时间极短，搜集的反物质还可以证明，这场实验不是0号的幻觉，而是实验的成功。
雷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面红砖墙。
有一件事她从来没有判断错过，那个微型冲击炮绝对不能拆了。
而且，她知道，让苏尔梅特想不通的，不仅是以源星现有科技无法造出微型黑洞，也不仅是超弦理论为何要用在这里，即便造出来了，10克反物质这个数字依然和那组公式对不上。
最让雷雅疑惑的是，若当真是微型黑洞——不管是否与高维有关——造就了她的穿越，那为什么在她的概念里，穿越发生在反物质武器造出的三天后，而不是当时？
“我理解的部分不比你多。”雷雅坦荡答道。
苏尔梅特审视了雷雅足足有一分钟，她任他看，眼睛在红砖墙上一目十行。其实她都可以背下来了，但背下这些，和背下一门根本不懂的语言，没有任何区别。
又或者，有一点区别。
雷雅从深海醒来后，每每回想起这些高维物理的公式和理论，她大脑中都是一片虚无。
最初她觉得那是“空白”，但她逐渐发现不是的，而是“虚无”——一个广阔到无法理解的空间。
就像量子场论认为“真空”，并非真空一样。
“要么你在撒谎，要么你所谓的失忆还没有痊愈。”终于，苏尔梅特冷静地分析道，“要么，你在驱逐舰的甲板上，跟罗夏说的全是实话……这就意味着，你根本不是她，你不是创造出微型黑洞的那个雷雅——”
雷雅一点点偏过头，与那双幽邃的紫眸紧张对视。
罗夏不会信，乔格不会信，乌诺会将她“羞辱”一番，罗与非和贾思敏多半也不会信，但苏尔梅特……
“——按你的话说，她是雷雅0号，你是雷雅1号？”
他问过她两次0号是谁。
雷雅勾起唇角，“就不能是人格分裂？”
“如果乔格都不认为你是另外一个人，那么，更合理的假设是，无论表象如何，你的人格和她的人格没有本质区别。既然没有本质区别，为什么还要分裂？”磁性的男声回荡在空荡的房间里。
二人的眼神对峙还在持续，谁也没挪开目光。
他们的通道开启了，只是用不到量子信号传递信息。
雷雅牢牢盯着紫眸中央收缩的黑点，原来他不仅虹膜遗传自数学天才的母亲，他眼里的虚无也与她相似。
几乎同一时刻，两人的瞳孔都急剧收缩。
[蠢货！]
一个高傲的女声，并非响起在他们的“量子通道”里，倒像是在……“量子场里”。
“要骂出来骂！”雷雅不服气地大声道，将警惕性拔到最高。
死寂。
苏尔梅特一愣，然后嘴唇泛起笑意，“她死了。”
换了雷雅微怔，刚才是苏尔默？！“……你确定？”
“不。”苏尔梅特毫不犹豫。
“说话能不说一半么？”雷雅皱眉瞪他，“你不确定是她，还是不确定她死了？”
苏尔梅特收起笑意，望向那幅油画，很久以后，他说：“她告诉我，她要死了，留下了满墙的数学公式，接着，她像你创造的那个微型黑洞一样，在我眼前蒸发了。我如果不学理论物理，只能去学魔法。我不知道哪里能学魔法，只能学理论物理了。我本来只想造个机器人杀了荣克和安德.林克。”
雷雅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她想到的是，安德.林克直到他母亲去世才承认他的存在，而海因烈说苏尔梅特十二岁时还是个瘦弱的男孩……
有好几分钟，卧室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和心跳。
“……她的蒸发，是你的麦城核电站事故？”雷雅看向苏尔梅特的侧脸。
她从第一次在图书馆见他，就觉得他是建模脸，俊美非人，现在这种感觉不仅没变，还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虚无。
“好消息是，就算你不是0号，你应该不比她蠢。”苏尔梅特也看了看雷雅，用最苏尔梅特的方式认可了她的猜测，“我不至于对你失去信心。”
“是的，是的，一个找妈妈的小男孩如是说。”雷雅也不客气地挖苦回去。
“我对她的死活，找到她与否，不感兴趣。我是科学家，我对事实感兴趣。”苏尔梅特凝视着雷雅的脸，稍作停顿，“我不受愚蠢的生物本能控制。”
“感谢你克制住杀我的**。”雷雅开了个玩笑，脑中也在飞速思考，“刚才不是你第一次听到她。”她用的是陈述句。
“有过几次模糊的。我尝试过与她沟通，她从来不回应我。不过，你和我联通后，刚才是我第一次听得这么清楚。”
“……罗幕认识你父母？”
苏尔梅特微点下颌，幽幽看着雷雅。
直到……
他低头去看智能表。
“矩阵和冰泉在圣诺斯堡都有分部，你目前在这里工作。”苏尔梅特抬起头时说。
“你软禁你老师还不够，还要软禁我？”雷雅不可思议道。
苏尔梅特轻轻笑了笑，“我没有软禁我的老师。罗幕自愿囚禁于此。”他打开密室，“如果你真的不想留下，随时告诉我。”
雷雅没再做声。
中午时分，雪已经停了。他们回到来时的壁炉大厅。
罗夏坐在窗边凝望窗外茫茫的白色世界，手上还有一杯烈酒。荒谬的是，乌诺正在给他倒酒。
乔格则在壁炉边读一本厚重的纸质书。
“来了九辆车，其中有你新婚不久的前女友。”乔格抬抬眼皮，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口吻。
雷雅向窗外探望，雪白的车道上，停了九辆黑色SUV，每一辆车边都有两个人类，其中不乏身着陆军军装的。
第三辆车边，站着一位淡蓝裙装的年轻女士，为她撑伞的是一个乌诺机器人。
雷雅没有发现“光点”。
“博士，尤兰达公主和艾许秘书长前来拜访。”疗养院里的管家机器人姗姗来迟地汇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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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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