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被晒的黝黑的脸蛋红扑扑的,还挂着一串鼻涕,扯住越徊衣服的下摆,仰头看着他:“我看见谁杀了小雨姐。”
村委会办公室外吵得不可开交,越徊看着眼前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小孩,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只当他为了吸引大人注意编造的假话,推着人送到周灏眼前:“谁家的小孩?送出去问——”
“艹你大爷的王秀芳,给你脸了,你不就是见不得我儿子会做事会赚钱,成天张着你这张破嘴到处乱嚼舌根,活该你肚子里揣的野种生下来没爹!”
门外的骂声越来越难听,越徊依稀听见陈让试图维持秩序,声音很快淹没在人群里,耳听着外边马上要打起架来,又突然没了动静。
周灏推开窗,从缝里往外看了一眼,杵着拐的白发老人站在人群中央,面前一站一跪两个人。
他朝越徊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
男孩仰着头,一会儿看看越徊,一会儿看看周灏,发现两个大人都没有在意他,又加重语气说道:“我看见他们了,是真的!我那天晚上就趴在小雨姐家的房顶上,看的唔嗯……”
周灏一把捂住小孩的嘴,把人带到桌前坐下,从兜里掏出根棒棒糖塞进他嘴里:“小点声,哥哥们工作呢!”
越徊立在门前,刚准备开门看看什么情况,门却突然被推开,一人迅速溜进来,跑到桌边拧开矿泉水瓶就往嘴里灌。
“我的妈啊,这真不是人干的活,我再也不跟你们出来了,这村里的都是神经病,派出所的人都拦不住,还好案发现场没人敢去乱动。”
陈让擦了把脸上的汗,看见旁边站着的男孩,气喘吁吁道:“这谁家小孩?我在外边调解,你俩在里边开幼儿园?”
男孩见有人提到自己,咧着嘴跑到陈让腿边:“叔叔,我知道你们在找谁!是一个开着黑色车子的男人,眼睛也黑黑的!小雨姐吃了他给的药才死的!”
三人默契对视一眼,刘小雨的尸体被发现在猪圈草垛中,身体受多处刀伤,现场血迹明显,但真实死因警方并没有对外公布——过量吸食毒品。
越徊蹲下身与男孩视线平齐:“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无。”
“刘无,那你能说说那天你看见什么了吗?”周灏领着人坐到椅子上,摊开本子开始记录。
刘无两条腿晃悠着,慢吞吞道:“我喜欢看星星,只有小雨姐家的房顶好爬。我听见有车的声音,我从来没亲眼见过那样的车,黑色的好气派,跟电视上的一样!有个眼睛黑黑的男人从车里先下来,然后小雨姐也下来了,他们就在院子里聊天,但是我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男孩眼睛一转,紧紧盯着周灏刚刚掏出棒棒糖的口袋:“哥哥你有别的糖吗?我在电视上看他们吃过软软的,水果做的糖。”
周灏从包里拿出一盒铁盒水果糖,递到男孩面前:“然后呢,你在房顶上还看见了什么?”
男孩快速把嘴里的棒棒糖咬碎吞下,迫不及待伸手从铁盒里拿出一颗糖塞进嘴里,而后双手环住铁盒子:“我看见小雨姐跪下来,然后眼睛黑黑的男人就给她吃药,小雨姐吃了药就倒在地上了。我本来想下去喊她,但是车灯好亮,星星都看不见了,我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他们就说小雨姐被人杀了。”
男孩看着几人一脸复杂的表情,低下头把铁盒紧紧抱在怀里:“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在骗人?才没有呢!爸爸吃了妈妈给的药死了,他们说妈妈杀了爸爸,所以一定是那个人杀了小雨姐!”
门外传来一声痛苦的嚎叫,越徊起身快步推开门,往外看去——
几名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围住一名女子,将人摁在地上,用带刺的藤条往她背上抽。
当地派出所的民警被拦在人群外,村民们毫无惧意。
那几人看见越徊仿佛看见了救兵,都指望这位市里来的刑警能出出头,管教一番这群冥顽不化的村民。
看上去威望最大的白胡子老头被人搀扶着走到越徊面前站定:“市里来的大领导,让你们见笑了。刘承福家的闺女走了,你们来,是按规矩办事。村里的人不懂事打扰到你们,按族规惩罚也是按规矩办事。我们村一向不接待外客,请你们调查完就走吧,那闺女是个命薄的,走了也好,走了才好……”
刘无从越徊背后偷偷探出个头,马上被眼尖的人盯上,一把将他扯了出来:“我说怎么没看见你这崽子,原来是跑去跟他们鬼混在一起,你忘了你妈怎么没的吗,你——”
“住嘴!”
老头朝越徊露出一个笑,皮肉和皱纹挤在一起狰狞极了:“这孩子没爹没娘,脑子也有问题,他是不是又跟你们说,看见谁杀了刘小雨。”
越徊眉毛微抬,环视一周或愤怒或麻木的人群,唯一没在他们脸上见到的情绪——是悲伤。
这是个以血缘为根建立的村落,每家每户或多或少都沾亲带故,做笔录的时候一个个嘴上为刘小雨惋惜,脸上却看不见一丝悲痛。
而刘小雨的家人,从丧事办完后就再没露过面,刘承福更是不知所踪,警方的调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法律在彻头彻尾的愚昧面前毫无作用。
刘无可能是被扯痛了,用力拍打那人的手,用脚踢他,哭喊着:“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才是疯子!我就是看见了!我看见眼睛黑黑的男人杀了小雨姐!”
扯住刘无的男人个子不高,佝偻着背,皮肤是久经日晒的黑黄,他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张着嘴大笑:“眼睛黑黑的男人,你看我们谁的眼睛不是黑色的,傻子说的话警察也信吗?”
周灏刚想开口反驳,越徊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别多嘴,然后走到老头面前,客气道:“我们也是秉公办事,您看您把人一直扣着不露面,调查进行不下去,不如大家都各退一步……”
老头冷笑一声,半点面子都不留:“各退一步?我老爷子今天就在这说了,柏桐村轮不到你们做主!刘小雨是谁杀的我们不在乎,她爹她妈也不在乎,人死如灯灭,你们在这儿呆一年、两年都是一样的结果,赶紧给我滚蛋!”
周灏气不过,还没走到老头跟前,就被旁边那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拦住。
村支书眼见事态逐渐脱轨,忙从人群里窜出来,隔在两方中间当和事佬:“听我说一句,听我说一句!”
“老爷子,您说的话自然有分量!村里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想,警察也是想早点破案息事宁人对吧,咱也得配合一下。您看要不我带他们去见见刘小雨的家人,早点问完话,咱们村也早点安宁。”
老头用力把拐杖往地上一跺,冷哼一声,转头走了。
院里围着的人眼瞧着主心骨都撤了,也就散了。
村支书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一脸讨好的笑着:“几位您看,要不还是进去谈吧。”
整村人明摆着演了出大戏,越徊冷漠地拒绝村书记的提议:“您直接带我们去见刘承福,我知道他被你们关起来了。”
村支书眼瞅着面前几个人不比当地派出所那些民警好糊弄,顺从的点点头:“没问题!我本来也是要带你们去见他的,您看您这话说的,咱们也不是什么违法犯罪分子,和谐社会和谐社会。”
周灏撇着嘴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屋子里拿上包和本,跟上几人的脚步,路过派出所的警车时敲了敲车窗:“诶诶诶!还睡呢哥们,你是叫许砚,小许是吧,你带几个人去刘承福挖参那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记得避开那些村民。”
许砚才考上公安没几年,分在这片区的派出所也没遇上什么大案子,专门入村下乡到处宣传反诈、调解纠结,眼里的光都被生活磋磨的暗淡了。
厚厚的眼镜片下挂着俩大黑眼圈,听见周灏这话倒是来了精神,立马从座位弹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不起啊,昨天半夜人夫妻闹离婚报警,上门调解去了,一宿没睡,实在是困。”
柏桐村地理位置偏僻,四面又环山,接到报案后派出所第一时间就赶到现场,众人第一反应都是他杀,被刀刺中要害导致死亡。但村里人不管不顾,让他们简单拍完照做完基础的取证后就要将人下葬,不准把尸体带走。
反而是刘承福趁着村里人都在帮忙准备后事,独自找上他们,强烈要求要给女儿尸检,借着守灵第二晚,许砚几人扮成做法事的道士,将人从冰棺挪到棺材里的时候,趁机换了个空棺材入葬,将刘小雨的遗体送到了市法医鉴定中心。
派出所几番试图跟进调查,都被村里回绝,直到接到报案五天后,越徊一行人被市里下派成立专案组调查,柏桐村顶着压力才有所松动,但调查工作依然受阻。
因为刘小雨的家人全被村里藏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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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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