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姑娘在衙里乱转大半天,看着这些吃官粮的人来来去去,说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而她想知道的东西一点都没探听出来。
县令堂屋外的那一群灰衣人嘴巴更是一个比一个紧。明明午间那个收拾碗筷的灰衣汉子还敢偷偷打量自己,现在连眼都不朝自己看一眼的。
肯定是受了那个束二公子的威胁!
清姑娘忿忿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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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季沅刚一从李县令那里出来,便看见厅外廊下那微鼓着脸颊,背着手晃来晃去的姑娘。
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忍不住内心的惊喜,径直绕过回廊朝清姑娘走来。
“清姑娘,又见面了。”
周季沅没抑制住自己欣喜的声音。
“呀,是周四少爷啊。”
清姑娘似乎有些诧异他的出现,她回过头看了看堂内,又问他:“四少爷是来找李大人的?”
自己脸上的激动之情与清姑娘脸上的诧异之色实在有些不搭。
周季沅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不妥,他马上抿唇,勉力压下了嘴角的笑意。
他注意到附近站如松的灰衣人,往清姑娘身边走近了一步,轻声道:“李大人方才说今日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就先行一步了。”
清姑娘一声暗哼:能有什么事,天下第二大的主子来了呗。
不对。
她突然问周季沅:“四少爷何时来的?”
清姑娘这是在关心自己吗……
周季沅不敢多想,也许她只是客套的寒暄罢了。
他双目含笑,轻声回她道:“午后来的,与李大人对弈了几局。”
清姑娘顿时炸毛。
“你从午饭后待到现在!?”
这突然提高的声音让不远处的几位灰衣人不由眼皮跳动,其中某一位壮汉更是抖了抖身子。
越好看的女人脾气越大,古人诚不欺我也!
清姑娘气得咬牙切齿,暗骂某位束姓公子。
——奸诈小人,戏耍于我,尔虞我诈,防不胜防。
她转头扫视一圈站着的灰衣人,依旧个个木头人,可能是站久了这会面目还有些僵硬。
搞了半天,她一直在这里守株待兔,而兔子早就跑了!
周季沅看着面前清姑娘的五官在片刻间十变五化,他有些怔忪。
“出府!”
清姑娘一甩衣袖,紧绷着脸就往外去。
后面周季沅愣完后也跟上了她,与她并肩而行。
后头的灰衣壮汉与他的灰衣兄弟们面面相觑。
二公子屋里的女人就这样跟周家的俊少爷走了?
**
暮色时分,漫天澄光倾泻而下,瞬间席卷了大地。
下衙时刻已过去良久,衙门口除看门的大爷外空空如也,前头临街的道上,路过的行人寥寥无几,步履不停,许是匆匆赶回家吃晚饭的人。
青石板的路上铺照着日光,清姑娘下了台阶,踏步而上,投下一片瘦长的身影。
“清姑娘这些天都要待在城里吗?”周季沅在她身旁轻声开口。
周四少爷未在意她为何会出现在县衙后院,上次小吏叫的急,他想问的事情没来得及问出口,这回不能再错过了。
“应该吧。”清姑娘回道。
“那姑娘现在,还在到处替人诊治吗?”
“偶尔吧。”清姑娘继续回道。
周家的方向不在这边,这位周四少爷为何要跟着自己锲而不舍的追问这些?
清姑娘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到底哪里来的执着,让美好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初见不好吗。
清姑娘也挺有自知之明的。
彼此见的多了,发现她真正的面目和坏脾气,又被吓出阴影可就不好了,就跟那个何崇一般……
咳咳,扯远了。
清姑娘歪头,又或许,他是想问自己当初的病情?
跟着她应该也就是这档子事了。
清姑娘想到便说:“我以前就与你父亲解释的很清楚了,你那不是病,而是中了毒。毒一直未解,身体当然不会好了。”
“你父亲没告诉你吗?”
没想到清姑娘忽然会提起他病因的周四少爷迷茫的摇摇头,这事情他真不知道。
“祖母说那是我自小从娘胎里带的病,稍微不慎着了寒霜冻了腿,时间一长,这腿就坏死了。”
清姑娘有些想笑。这孩子,被家里保护的很好啊。
周季沅这时有些沉默,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些。
两人又走了几步,周季沅终于迟疑着开口:“我听家里人说,姑娘在一些事上……”
“似乎……不太顺利。”
清姑娘一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四少爷想说什么?”她问道。
他垂目不语。
家里人对她的那些议论,周季沅不是没听到。
束国男儿成婚的年纪较晚,长辈们更在意他们有一番成就之后再行议亲,但女儿还是会尽早一些,更何况她这样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
其实周季沅问这些话,也是想问,她现在为何还是一个人。
是不是别的男子介意她行医会接触到病人的身体,所以她这些年一直婚事难成。
当时与自己诊治,就是坐在床上露出的双腿,让这姑娘瞧了个遍,还被她碰到过肌肤……
周季沅想到这里脸已有些烫热,他努力甩开了记忆中的那些画面。
但若是她往后成了家,有了丈夫,那人又怎么还会容忍自己的妻子在外头奔波,替人看病?
家里姐妹多,同窗好友最近也一个接一个地安排起亲事来,周四少爷清楚这里的门道。
能接受清姑娘这样身世进门的人家,不太可能是像他们这样的富贵家庭。清姑娘若是与那种穷苦家庭的男子成了亲,少不了需要做些外活贴补家里,她医术那么好,去做杂事太可惜了。
她这么优秀的姑娘,得多难过啊。
而且……
她曾经看过自己的身体。
虽说除了周家的人没人知道,但以后若是有人传出去,那未知的男人能忍下这种事吗,又会怎么待她……
周季沅不敢深想。
但若换做自己,倒是不会介意她之前的过往,那毕竟是过去的事情。
他最迟明年就会入仕,俸禄应该不少,以后,她就不必再出去奔波,由他养着她就好了。
周季沅不知怎么想到这点,突然说:“若姑娘不介意,我可以帮忙的。”
这个帮忙,是让他自己帮忙。
刚一说完,周季沅便有些懊悔。
——自己这话是不是太过直白了。
但清姑娘这会儿却更加不明白他的意思了,她睁溜着大眼呆呆地看着他,漂亮的眼里写满了困惑。
周季沅紧张的抿了抿唇。
二人家世不符,即使自己说动父亲让她进门,也不可能给她正妻的位置。
纳曾经的恩人为妾,那不是在侮辱人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时冲动这样说。他这样会不会吓到她,她会怎么看待自己,她又会怎么想自己……
周季沅慌忙解释:“我没有看不起姑娘的意思,姑娘在我心中,是个特别好的医者。”
少年的眼睛又黑又亮,就像一颗黑棋,乌黑深邃,藏着对她的担忧。
心中这些话他不好问出口,怕她误会。
其实自己并不是那样想的,只是怕别人那么想她,害她不能有好的归宿。
夕阳照在他的侧颜,面庞上可见青涩,这是男孩子最美好的年纪,清澈见底,如诗如玉。
他眼中可能闪过那么一丝情意,但更多的是对她的怜惜与愧疚。
清姑娘忽的福至心灵。
原来,他都想到这么远去了呀。
清姑娘顿时笑逐颜开,她弯起了眉眼,认真地看向面前的年轻少爷。
“行医之人,本不拘男女之节,若每位被我医治过的男子都这样认真,民女岂不是出嫁无数次了?”
清姑娘语气温和,眼里还带着笑意,十分洒脱。
周季沅一愣,不由也看着她笑了起来。
这些话藏在他心中多日,如今终于问出去,除了有些莫名的失落之感,更像是卸了一大块包袱一般。
其实她与自己想的一样,的确是一个大方随性的姑娘。
“唰”的一声。
二人耳边有花灯燃起。
原来刚才转过街头,他们已不经意的行入了繁华的商街,有商贩们的叫喊吆喝,有嬉笑打闹的友伴,也有出游的马车缓驾而过。
有摊贩冲他们叫道:“俊少爷,给你家娘子买个花灯,祈求心愿可好啊?”
清姑娘有些尴尬。
她这才注意到这些小摊贩们今日摊上贩卖的东西与往日不太一样。
他们将摊子像香案那样摆的各式各样,瓜果糖糕,胭脂水粉,还有灯饰线帛,刺绣裳鞋,真真是琳琅满目。
清姑娘突然想起来那几位书吏闲谈的话。
原来今天就是七姐诞啊。
她本来就不怎么有时间观念,这几日事多,倒让她又忘记了时间。昨晚只想着应该临近鬼节,却完全忽略了鬼节一周前的乞巧日。
这人世间的活动,又多又杂。
周季沅愣了一瞬:“原来今日还有花灯放的吗。”
“是啊是啊,图个热闹,红红火火嘛!”小摊贩大声笑着回话,又冲他们道:“两位过来瞧瞧,买些花灯小玩意什么的去巡司河边放呀。”
“不用了。”清姑娘回绝着,身子不自觉往周季沅另一边移了移,拉开了他俩之间的距离。
晚市刚开,这类节日与未婚的年轻少爷走在一处太过惹眼了些,对他的名声也不好。
毕竟自己的名声已经一团臭了。
清姑娘抿了抿唇,她开口:“我突然想到还有些事,周四少爷咱们就在此别过吧。”
她刚抬脚准备走,却又被周季沅叫住。
“清姑娘,这花灯,送给你。”
他手上拿着从摊贩那快速挑选到的一盏橘白色灯盏,朝自己递来。
清姑娘微微皱眉。
花灯可不是随便送人家姑娘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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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少年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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