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屏息是不能长久的,杨宜君的手在水下抓住了高溶的手,等到那几个仆妇没有盯着自己这里,而是去床后找人时。她轻轻拉了拉握着的手,一瞬间仿佛是福至心灵,闭气到极限的高溶上浮了一点点,露出了嘴巴以上的部分。
两人隔着沾水的轻纱面面相觑,一次呼吸的功夫,一个仆妇从床后绕了出来。杨宜君又飞快拉了一下高溶,高溶便重新沉了下去。
闭气需要忍耐不适,在长久的不适之后,感受到手上有人用力,高溶便上浮,然后就在灯烛光下看到了她。因为无法呼吸的缘故,心跳的飞快,眼前也有些发昏。然而还没等恢复过来,又得重新沉下去。
一会儿后,仆妇终于退了出去。
杨宜君跨出浴桶,首先就是躲到床后换掉湿漉漉的抹胸与膝裤,穿上晴雯送来的干爽衣物。一边穿一边轻声道:“赵公子先别出来,防着回马枪。”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杨宜君穿好衣服,从床后绕了出来。快步走到门后,听外面的动静,知道那些官兵还没走。皱了皱眉,便干脆推门而出,道:“不是都搜过了吗,怎么还不走?难道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官兵们其实也是懵了,他们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他们很确定要抓的人就在这家,而这家一个个院子都仔细搜查过了,杨宜君这里已经是最后一个院子了!结果还是没有找到人!
他们有心还想搜,但到底对着人家高门贵女没得底气,不敢随意开口。
就在这时,孟钊到了,周革跟在他身旁。孟钊见到头发表面湿着,凌乱又美艳的杨宜君,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向杨宜君致歉,道:“今日之事是在下孟浪了,十七娘莫怪!这...这也是公务在身。”
杨宜君‘哦’了一声,不冷不热道:“原来是公事,如此说来,小女若是心有不满,就是不识抬举喽?”
“也罢——如今既已经搜完了,还要做什么?”杨宜君瞥了阶下官兵及孟钊一眼:“小女在这里便说一句,若是没搜完,心里还有什么疑虑,只赶紧再搜一遍!免得过了今日依旧抓不到贼人,只说是我窝藏了!平白陷害人!”
本来孟钊是有叫人再搜一遍的意思的,但见杨宜君如此,反而有些犹豫了。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自己在杨宜君那里印象更好一些的。
这个时候,仆妇中最乖觉的一个,似乎是看出了孟钊的心思。为了给两边台阶下,连忙上前笑说:“搜过了,都搜过了,哪里还用再搜?”
说着手碰到杨宜君身上:“只小娘子身上没搜过了,只是贼人不能藏在小娘子身上罢!”
杨宜君首先想到的就是《红楼梦》里大观园抄家一节,一来是真的怒,二来也是借鉴探春的态度警告、弹压这些人。反手就扇了仆妇一耳光,‘啪’清脆一声后道:“你是什么人,哪里来的脏婆子?也敢来拉扯我的衣裳?”
高溶此时就坐在浴桶中,看不到外头发生了什么。但外面的动静是清清楚楚的,他都能想象外面是怎么回事了。知道杨宜君眼下正‘威风八面’,就想到那个小娘子一定两只眼睛里有火苗在亮闪闪——她生气、发怒的时候会格外艳丽娇美。
高溶闷笑出了声。
外面杨宜君还待做什么,却是外祖父周革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和缓而严肃道:“娇娇,不许失礼!”
一边说着,周革又对孟钊摇头:“倒是叫将军看笑话了...老朽这孙女自小长在蛮夷之地,她爹娘又格外心爱她,不忍心约束太过。没成想,如今越发任性——将军莫怪,将军莫怪。”
孟钊还能说什么呢,这个时候再搜杨宜君的房间是不能够了,而且再想想,他也觉得人应该不在这里。一则,杨宜君的反应不像,二则,刚刚已经搜过了。人又不是个小物件,仓促之间就能藏的无踪无影。
孟钊带着官兵告辞离开,周革又对宜君说了几句话,如此院子里聚起来的人也就散了。
杨宜君再回房中,才让高溶出来。平儿见到自家娘子真个藏了个人,有些惊讶,但又不是那么惊讶。作为最了解杨宜君的人之一,别人看不出刚刚的杨宜君有什么异常,她却是觉得有些不自然的...只不过她没有想到自家娘子真能窝藏贼人。
“平儿别声张,你想法子弄一套男子衣衫来,表兄的也好,下人的也罢,只是别叫别人发觉...别担心,赵公子不是歹人,他是父亲至交孟世伯家子侄。至于安东将军追捕,呵,谁知是真是假。”
其实有可能孟钊抓人真有理由,但杨宜君不用脑子也能猜出来,能让孟钊这样身份的人不顾得罪人也连夜抓人,还亲自监督,‘赵淼’不可能是犯了欺男霸女、杀人越货的罪过。哪怕真有罪,也是权力顶端的那些人在摆弄些什么。
而那些事,是与非是不能用善恶定论的!
这种情况下,杨宜君才懒得管呢!之所以帮‘赵淼’,还真就是厌恶孟钊。
平儿叹气,不一会儿就拿了一身新衣来:“这原是娘子答应为二公子做的,缝了几针又不耐烦放下了,奴婢想着离开益州前娘子总得给二公子表表心意,便接着做了。昨日才收针,也是巧了,正合今日用。”
杨宜君的二哥杨盎在外祖父周革这里读书,为了表表做妹妹的心,杨宜君本想给他做一身衣裳。然而她显然是高估了自己,她可以每日用功读书,却不代表她可以像时下女子一样勤做女红。
高溶换了一身衣物,从内室出来时,杨宜君正坐在书桌前读书。平时她晚间是不读书的,而是早早躺下追剧。但今天遇到事儿了,往常的习惯被打断了,她也没办法。
高溶坐在她对面,想了想,道:“明日官道上也许还会有人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躲过今晚的风头之后,明日便是真有人在官道上设卡查人,他也没什么担心的——只要不被逼到死角,他向来是什么都不怕的。
只是普通的危险的话,那就是他的日常。他会因此保持一点儿紧张感,让自己的头脑更清醒灵活,身体更敏捷,至于别的,那是没有的。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明日我送赵公子离开就是了。”杨宜君放下手中书卷:“赵公子与其担心,还不如早早休息,养精蓄锐——今晚要委屈赵公子了,只能在外间休息了。”
杨宜君和平儿、晴雯睡在里间,高溶则是伏在书案上睡了半晚。一开始还有些睡不着,后半夜才慢慢睡着,他戒心重,饶是如此也睡不沉。
翌日清晨,天不亮时宜君便醒了,推醒了平儿后,又趿拉着纱鞋走到外间。她的脚步声让本就睡眠浅的高溶一下醒来了,高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活动起有些麻的手臂。
杨宜君指了指外面:“赵公子身手极好,昨日就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这宅中,想必此时翻出去也不难——平儿会告诉公子我乘坐的马车是哪一辆,公子去车马房那边寻到了,藏进去就是了。”
这对于高溶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平儿说了杨宜君要乘坐的马车的特征,高溶听了一遍后就出去了。他从出门,到翻出院子,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如果不是杨宜君看着他的人离开的,甚至不知道院子里有个人翻墙出去了。
用过早饭之后,仆婢们将行李装车,主子们则各自上车上轿——本来应该是杨宜君和周婉同乘一车的,但周婉受不得马车的颠簸,一坐就晕!所以出城时就坐的轿子,如今回城也坐轿。这在今天,倒是给了杨宜君很大的方便。
杨宜君上车之后果然见到高溶已经在车内了,两人互相点头,但因为车外赶车的车夫,都没有说话。
杨宜君指了指车中座位下面——马车中的座位大多是箱型的,这样外面可以坐人,里面可以储物,对于某些人来说更方便。但杨宜君的行李有专门的行李车,根本不用装在这里,所以这里的坐箱其实是空的。
‘能藏吗?’宜君做了个口型。
高溶估量了坐箱的大小,思考了一下,然后才点头。
又等了一会儿,仆婢们检点东西等工作都做完后,晴雯也上了这辆车,宜君他们一行才动身。
而随着一辆辆车马组成的队伍动起来,外面动静不小,杨宜君这才与高溶低声交谈起来。
高溶像是看着某个有趣又稀有的小东西一样看着宜君,有些好奇:“真没想到小娘子这般有胆识,也没想到小娘子会这般助我...真正说来,在下与小娘子也只是萍水相逢。”
杨宜君没有美化自己的意思,摆摆手:“公子不必多谢,小女虽也有襄助公子之意,但更多不是为了公子——非要说的话,是那位好厉害的安东将军得罪小女了。别的什么都不好说,只要他不如意,我就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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