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曼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杯中残余的咖啡,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鼓起勇气。
终于过了一会儿,她再次开口,这次的话题转向了更实际的方向:
“林先生,我昨天试着去了任务公告区。那里的人很多,信息也很杂。感觉和之前在诊所里完全不一样,那里是面对规则,这里更像是要面对人。”
赵曼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
“我听到很多人在讨论各个公会,尤其是那些名字听起来就很厉害的。他们说的积分、贡献、阵营……我觉得比应对副本规则还要让人头晕。”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将盘旋在心底的问题问出了口:
“那些排名前十的公会好像凌驾于所有这些之上。林先生,你对他们是怎么看的?”
林序端起桌上的水杯,视线似乎落在杯沿的某一点上。他略一沉吟,这些情报在明面上并非秘密,只是真假难辨。
稍作思忖后,他觉得说出一些无妨。
用自己整合的视角稍作解读,既算是卖给对方一个人情,巩固这层初步的关系,也方便自己借此机会,将脑海中的信息重新梳理一遍。
“十殿,是规则的化身,触碰即死。”林序的声音平淡,像在陈述一个永恒的定律。“永夜灯塔,秩序的光,照出你必须走的影子。”
林序顿了顿,似乎不打算多说,但在赵曼安静等待的目光中,还是继续了下去。
“蚀渊学会垄断知识,和他们交易,灵魂会先于身体被签走。铁腕,是把所有人都锻造成钉子的锤子。”
他脑中闪过关于万象镜的情报网和衔尾蛇那些玩弄逻辑的传闻,但到了嘴边,只化作更简练的警告:
“万象镜知晓一切,也包括你的价值。衔尾蛇他们钻营规则的裂缝,自身也快成了裂缝。”
至于剩下的,他瞥了赵曼一眼,判断这些信息对她已是超载。
“浮浪绘是裹着糖衣的剧毒,无言客是标好价码的刃。归墟……”
他略微停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群试图理解深渊,最终与深渊互相腐蚀的人。”
最后,他像是做总结,也像是终结这个话题:
“弈鬼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你我可能都是盘上子。这些地方,现在都与你无关。”
他不再多言,但脑中已将这些公会的特征、可能的弱点和交互关系梳理归类完毕。
这些名字,不再是遥远的概念,而是未来必须谨慎应对的实体。
短暂的沉默后,林序的目光重新落在赵曼身上,似乎穿透了她此刻努力维持的镇定,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他并未安慰,只是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口吻,留下了最后一句:
“比起寻找新的依附,不如先成为自己的坐标。”
这句话像一枚精准的针,轻轻刺破了赵曼努力构筑的心理防线。
她不禁下意识地低头,肩膀微微缩起。
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诊断室里惊恐后退、寻求墙壁庇护的女人,旧日被依赖者背叛的恐惧与无助瞬间掠过心头。
她想起了沈澜庭,那个曾以为能共度余生,却终究在迷雾中走散的人。
想到了自己曾为追寻一个真相,不惜只身踏入险境的执拗。
更惊觉这一路,在求生与自保的本能里,又不自觉地将自己活成了一道附着于他人的微光,在依赖中渐渐黯淡了本来的形状。
但这退缩仅持续了一瞬。
赵曼很快抬起头,迎向林序的目光,脸上绽开一个淡然却清晰的笑容。
那笑容里仍带着岁月与磨难刻下的细纹与疲惫,却不再是为了取悦或依附任何人,而是源于内心某种确定性的雏形。
林序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他起身,离开了咖啡厅,将那片昂贵的安宁留给了她。
系统广场模拟着一种恒定的却没什么温度的白昼,光线落在他身上,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林序没有停留,步伐平稳地汇入广场上熙攘的人流。
与赵曼的会面像一段插曲,此刻已被他整理归纳。她的成长与否,于他而言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变量,但不需要投入更多情绪。
他的目标很明确,缄默集市。
上午剩下的时间,林序如计划般沉入那片信息的泥沼中,进行精准的信息采集。
他在几个低声讨论《返校须知守则》的摊位旁驻足,身体姿态放松。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关键词,与王金善提供的“邪门”、“变异”等情报相互印证。
下午,系统商店冰冷的货架光屏前,林序的视线长时间停留在那些标注着【精神防护】与【信息检索】的条目上。
价格、描述、使用限制……数据在他脑中飞速流转,勾勒出系统在知识与认知安全领域的垄断版图,以及其中可能存在的微小套利缝隙。
公会招募区则是另一番景象。
林序游离于公会招募点,观察各公会的招募流程、考官的态度、以及新人玩家的质量,观察理解公会的运作模式和人材偏好。
这两日的必要开销,也在他心中清晰罗列出来。
旅店、营养液、伤药、精神修补液,以及那笔最重要的投资,一次副本录像的普通观看权限。
总计550积分,控制在30%的预算线内。剩余的1530积分,是必要的战略储备,也是应对未知的底气。
这些物资并非实体,在购买后便经由系统完成概念化,与使用者灵魂绑定。
它们无需储存于具体空间,仅凭意念便可随时调用,以实物形态呈现。当然,特定的副本规则常会对此类外部物资施加限制。
而携带上限也与玩家的精神强度及灵魂韧度,通常直观体现为通关副本的数量与评价,直接挂钩。
不过林序此次购置的皆是零散普通品项,以他目前的层次,将它们悉数带入下一个副本并无问题。
当时间临近最后半日,一种源于生理本能细微焦躁感开始浮现。
这感觉很淡,被他的意志牢牢压制在意识深处,却无法根除,并随着沙粒的减少而逐渐清晰。
他抬起手,手背上那唯有自身可见的光线沙漏,其中的沙粒正不断向下流淌,昭示着归零的时刻。
林序不再犹豫,转身朝着棺椁旅店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绝对的安静,需要在下一次副本开启前,将收集的所有信息整合,理清思绪,做好万全的准备。
休息时间的最后一小时,空气仿佛渐渐变得粘稠。
林序靠在旅馆冰冷的墙壁上,正梳理着情报,一丝极细微的声响却钻了进来。
像是很远的地方,有台老旧的八音盒被人忘了关,固执地重复着一支走调的、哀戚的曲子。
他眉头微蹙了一下,这声音不像是在耳边,倒像是直接响在脑子里,带着一种精神层面的浸染力。
那声音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渗入房间的薄雾,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郁。
就在这旋律逐渐占据感知时,他听见了夹杂其中的、如同梦呓般的女声吟唱。
与其他人心头泛起的莫名悲伤与不安不同,林序那过于理性的思维,让他下意识地捕捉并理解了那些清晰的英文歌词,仿佛它们本就是一段需要解读的信息:
“Who lends me eyes to watch the play so tender…”
(借谁眼眸,窥戏文缱绻…)
一个需要借助他人视角的观察者……
林序本能地想到,这个副本的核心存在可能缺乏某种自主性,或者其视角是受限的。它需要眼睛。
“With needle and thread, I mend the fragments, stealing night for day…”
(针线纫残片,盗换昼夜…)
修补碎片,颠倒规则……
这听起来像是在描述一种维系此地存在的、徒劳又偏执的行为。
不仅仅是修补物品,更可能是在修补记忆或历史,甚至不惜扭曲最基础的规则来维持某种状态,这里的时空结构可能极不稳定。
旋律陡然一个尖锐的颤抖,如同平静水面被打破。
“Before the candle wax freezes, this momentary warmth…”
(烛泪凝前,这须臾暖…)
凝固前的最后一瞬温暖……
一个被永恒定格在某个临界点的画面在他脑中闪过。不是悲剧本身,而是悲剧发生前那短暂的美好,被无限拉长、悬停。
音调随即猛地下沉,坠入深处。
“Is enough for me to chew upon, for the next eternity…”
(堪以咀咽,渡永年长夜…)
依靠咀嚼这瞬间,渡过永恒……
他立刻明白了,这是此地循环的核心动力,是一种极度痛苦且孤独的生存方式。这个“我”的执念,深重得超乎想象。
最终,八音盒的声音变得迟滞、扭曲,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女声也化为气若游丝的低吟,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最终的揭示:
“The curtain never falls…
For I've long been living…
In that moment before…
…the final bow within the glass…”
(帷幕永不垂落…因我早已…活在…镜中…未落幕的…时刻…)
帷幕永不落下……活在镜中未落幕的时刻……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串联起来。
一个被困在自身悲剧发生前最后一刻的、如同镜像般不真实的世界里,不断重复、无法解脱的灵魂。
这或许是这个副本的部分真相与启示,一个完美的、残酷的囚笼。
当余音彻底散去,一股沉重无比的悲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几乎要淹没理智。
林序缓缓睁开了眼睛。
就在他睁眼的瞬间,他原本深棕色的瞳孔,似乎被一种极淡的、沉静的灰蓝色所浸染。
那颜色并不突兀,像积雨的天空,又或是冬日结冰的湖面。一层极薄的、非人的色泽覆盖了他原本的眸色,使得他的目光显得愈发疏离与冰冷。
林序自己对此似乎毫无所觉,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指尖轻轻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仿佛在缓解某种无形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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