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鲜血涌出,火花纷飞,猩红之光照在天地,如一片红云,比战场上任何一处都刺眼。
“纪言!”
城下人疯喊,城上人狞笑。
“我可手下留情了,再刺偏一点,还不得殒命当场?毕竟这才第一刀……”纪言拭去刀刃上的血,丝毫不过问城下人的心情,继续笑着说:“继续吧,接下来的问题是,朕今日会杀你哥吗?”
韩昕不觉中已经绷直了身子,每一寸肌肤都在紧绷着。
纪言耐心等候着,也不想太过为难城下那人,大概是觉得他太可怜了,又或者是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一些关于自己儿时遭遇的种种离别的事。
“不会。”好半天,城下人才回道:“你说过你今日只杀七人。”
纪言想了想,第一次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行吧,算你对了。那朕今日会放走几人?”
默然,韩昕道:“帝王心思高深莫测,臣不敢妄加揣测。”
纪言一愣,为那“臣”字。
他还真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回。
城上讥诮的面相中多了一丝阴沉,但很快就没了。
“呦,变脸堪比绝活儿了,态度不错,不会在为算计什么事拖延时间吧?”
韩昕平静地说:“没有,识时务者为俊杰,到了眼下节骨眼,庶民愿对陛下俯首称臣。”
纪言笑道:“说得真好听,朕差点就信了,不过朕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危险又不切实际的举动可千万别做,否则你和你哥的下场可都说不准。”
“放心”,韩昕道:“一定是陛下满意的结局,韩家是郑人,不会做出违背大郑的事。”
纪言高跷的眉毛微微挑起,“你若早些明白这些道理,又何至今日光景?”
“臣有眼如盲,臣识人不慧,臣自此愿弃暗投明,为陛下鞍前马后!”
纪言又一愣,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确实为之动容,这样的话从韩昕口中道出,就像训马的马夫被千里马认准,从此不愁前路坎坷,不惧风雨穷途。
在纪言眼里,韩昕正如一匹千里马,这样的举动最能宽慰人心。
只是……他回过神来,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韩昕是何许人?一个为了知己一战成名的勇士,一个为了亲人能屈能伸的强者,怎会心甘情愿屈服于仇人?
他在策划,他在图谋,最终目的就是要了他的江山和他的命!
想到这儿,他拿起刀,毫不留情地对准韩桐的胸口,那将会是一道致命的伤口,他要毁了这份血浓于水的兄弟情,毁了这世上他最渴望也最厌恶的耿耿忠心……
“呲花——”突然,一道锋利的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射来!
他一把闪躲开,却见手臂出了血。
而与此同时,那跪在地上方才还说些臣服他的话的人突然起身,在一瞬里用几个跨步飞上了城墙,然后扣住了他疼痛无力的手腕,压在了身后。
“都别动!”韩昕叫喊。
他这套举动与飞箭中伤纪言几乎同时,护卫都未来得及做出护驾的动作。
这是蓄谋已久。
纪言这才明白过来,韩昕方才迎合他屈服他所做的一切确实都是在拖延时间!
虽然说早就想到,可他在听见那些话的一瞬里,多么希望自己的猜想是错的。
果然,城下大片的境北队伍躁动不安,与城内郑军形成对峙。
“韩廷骁,我放了你兄长,你放了陛下!”纪言的贴身近卫紧紧扣着韩桐,将锋利的刀刃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韩昕迟迟未答,他望着城下皑皑将士,又瞧着城内金戈铁马的庞大郑军,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提高他的胜率?
“韩廷骁,你又在谋划什么?”纪言手臂滴血,苍白的脸挂着狠厉的笑,睁大着闪光的眼兴奋地说:“你以为抓住了朕境北就不会亡了?我纪家之才骈兴错出,一匡天下只在旦夕之间,屠灭小小境塞更是如囊中取物,而你们韩家早已油尽灯枯,再无辉煌之日!”
这口气无奈又痛苦,却没有反抗,像是早就知道这一日终将要到来,不论以什么形式,都是一样的结果。
韩昕添力,将他的手腕又压紧了几分,“春秋大梦还没做醒?郑国早该改姓,你纪家算什么?你纪家不过是个窃国贼,百年后只会为世人所唾弃!”
他将纪言往前推了一步,一手反扣住他的双手,一手持剑架在他的脖颈上,朝对面喊去:“两手换人,若敢怠慢,我可保不准你家陛下两条胳膊的下场!”
“好!”近卫应下,将韩桐也朝前推了一步。
二人作势,同步又迅捷地将手中人质用力推出。
韩昕接过韩桐,只听纪言大喊:“抓住他!”
郑军一拥而上!
城下的境北军时刻观察着城墙上的动静,见此形势大喊:“攻城!”
数百将士抬着木槌猛烈向城门撞去!
韩昕一手扶着韩桐,一手不断挥剑,将郑军一个个击溃。
韩桐捂着胳膊,闻到强烈的血腥味,忽见韩昕身上多了几处伤口,流着血。
“廷骁,不要管哥了,快走!”他急得大喊,可韩昕牢牢护着他怎么也不肯松手,再瞧周围四面刀剑,这时又能逃到什么地步?
“廷骁,别管哥了,快走!”他推搡着韩昕再次急道,他相信以韩昕一个人定能杀出重围,他可以死,境北不能绝后,他要韩昕继承境北王之位,将境北发扬光大,给百姓幸福安定的生活……
只是,韩昕不肯松手,而他早已力竭,根本挣脱不开。
“昕儿!”只见一道利箭射来,韩桐来不及多想,用尽力气挡在了他身前。
遍体鳞伤的身躯从胸口刺穿一支箭来,伴着鲜红的血液。
“哥!”韩昕看着中箭的身躯倒下,一把接住,抱在怀里。
他心口绞痛,捂着怀中人被箭刺穿的胸膛,男儿本该有泪不轻弹,可他却泪如雨下。
外头轰动,这时,城门被境北军攻开了。
“境北王、二公子!”苏云序带人奔过来,持枪扫去周围的郑军,喊道:“快带境北王和二公子撤离!”
境北军大批涌入,很快分为两拨,一拨与郑军作殊死搏斗,一拨护送韩桐和韩昕出城。
韩昕却推开苏云序,道:“有劳苏将军带我哥回去!”
苏云序焦头烂额:“二公子这是何意?”
韩昕眉间见愁,颓然直直跪地。
“韩昕欠您一条命,本就无以为报,今日还要麻烦您此事,但请您务必答应,今日我若命陨于此,便来世做牛做马来报!”
“说什么胡话?”苏云序顾着四周,又要扶起他,境北军虽围住二人,却不能维持太久,情况紧急,韩昕用力一拽,将脖颈间一物拽了下来,双手高抬,交于苏云序,恳求道:“还有一事,今日我若命丧于此,还请劳烦苏将军将此物交到良珂手上。”
“良珂……”苏云序听这称呼亲切,问:“李良珂?你与他?”
韩昕道:“我与良珂心意相通已久,却不能长相厮守,是我对不住他、有负于他,还望苏将军成全!”他将身子又压低了些,双手高抬。
“你……”苏云序心急万分,看他一副赴死的态度,只得先收下,道:“这东西我先替你保管着,你既然说你对不住他,就更应该亲手将这东西交到他手上。”
韩桐性命垂危,实在经不起拖延,苏云序将韩昕扶起,拍拍他的肩膀,沉重地说:“境北需要你,韩家需要你,一定要活着!”
天空乌云密布,繁乱的队伍中分离出一小部分出来,整齐地往城外散去。
纪言不见身影,大约躲到宫殿里去了,几乎所有的大郑军队都集聚在了这泾都城内。
苏云序带着部分人马去医救韩桐,韩昕凝望了片刻,转身投入了战乱。
铮铮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两方鲜艳的旌旗飘扬在苍穹下,参差不齐的刀剑刺出浓重的血腥味,杀声震聋,烟尘遍地,银色金色的铠甲泛出冷冽的寒光,沾染上脏污不堪的血渍。
鲜血浸透着大地,倒在血泊中的将士们发出痛苦的呻吟,睁着不甘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灰蒙蒙的天空。
韩昕的剑折断了,这场战乱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注定是一场鏖战,一场最终奔赴于死亡的鏖战。
虽说结局早已注定,可他心中还有牵挂,还有放不下的牵挂。
手脚早已麻痹,他拾起地上的长枪,乱砍起来。
伤痛的叠加让他头脑发昏,模糊的意识中想起来一些温柔的话:“二公子,死生契阔,与子偕老……”
他用尽全力拼命厮杀着,可这泾都内的郑军实在比境北军多了太多,源源不断地倾涌上来,不断地消耗着他的体力,让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竟听到了熟悉的呼唤。
“韩昕!”
是一声刺破苍穹的呐喊。
他满是血污的脸上睁大了眸子,瞳孔中映出不远处的队伍,正朝城内奔腾而来。
黑压压的士兵如潮水般汹涌,大片的马蹄声响彻天地,声嘶力竭的呼啸再次从中呐喊而来:“韩昕、韩廷骁,你给我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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