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了几步停下,立在两块瓷白的石碑面前,石碑后是两方小小的土阜。
这是两座陵墓。
这里竟是墓地,姜阳和老夫人是来祭拜的。
姜阳跪在墓碑前,磕头拜了拜,老夫人拄着拐杖立着,抹泪说了一些话。
李良珂静静看着,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姜阳起身,扶着老夫人上了马车,马车悠悠转行,向远处去了。
李良珂这才出来,到墓碑前,看见上头刻字,是长策和凝薇的墓。
他不觉湿了眼眶。
“谁的墓,你亲戚的?”
李良珂回过头来,才见着倚靠在竹子上的秦昭。
“你什么时候跟来的?”
秦昭嘴里叼着一片竹叶子,道:“有一会儿了。”他欣赏着周围的风景,“确实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地方,什么时候找的?”
李良珂低头不语。
秦昭看他神情失落,也不跟他开玩笑了,走过来两步,才见他眼尾泛红,泪水打转,又慌了,手足无措地问:“怎么哭了?”
李良珂摇摇头,“风吹的。”
秦昭嘀咕:“都红成猴子屁股了,风有这么大?”
“爱信不信。”李良珂抹抹眼转身要走,又被秦昭唤住。
“不拜一拜?”
李良珂回过头,看了墓碑半天,愣是什么话也没说。
秦昭年纪虽小,但饭量一个顶三,个子已经比李良珂高出一些,一手顺着搭他肩上,有模有样地说:“哎呦,我想起来了,我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
他到林子后,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才离去了。
李良珂伫立了一阵,最终还是到墓前双膝落地,伏地叩首,拜了三拜,未起身,不知想起何事,眼眶潮湿,凝视了墓碑许久。
秦昭牵着马喂草,终于瞧见婷婷的身影,又是一副怅然的失魂模样。
等人走近,他关心问:“你……没事吧?”
他草莽惯了,哪里这样温柔过,自己都纳闷自己也会关心人了,不知何时都学会慰问了,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放心不下,想直接问出了何事,可话到嘴边总变得格外温柔,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小心翼翼地,似乎生怕声音稍微大点儿就让这瓷玉般的人儿碎掉了。
李良珂却又摇摇头,问:“咱们的人呢?”
秦昭:“要走了?”
“嗯。”
“行。”秦昭拍拍马儿,道:“上马。”
真是奇怪,这人明明有心事,怎么什么话也没有就要走了?
李良珂才发现这竟是他的马,踩着马蹬轻轻一跃,上了马背。
秦昭牵着缰绳朝前走着,心中疑惑憋不住,问:“方才那林子里埋的是你什么人?”
李良珂低着头,还是未回。
秦昭一边走一边止不住地回头看他,道:“你不是还有我么,怎么还伤心上了?”
“秦将军”,秦昭牵着马走了一阵子才听见这么一句:“请你牢记,没有什么比性命更为重要,以后无论遇到何事,都要先保全自己,知道吗?”
“怎么说起了这个?”秦昭的疑惑到底是没有解答。
李良珂低着头,又没了声。
至傍晚,队伍到了辅州。
韩昕守在韩桐身旁,韩桐脸色如白蜡,撇头凝望,见着湿红的眼中又蓄满了泪水。
“傻小子,哭什么?”他抽出被握紧的手,摸在韩昕脸颊,笑着说:“造化在天,生死有命,你哥我活到这个境地,若说放心不下,怕是还有你嫂嫂和洛儿……”
韩昕握着他的手贴在脸颊,“长嫂如母,侄比亲子,廷骁绝不会怠慢半分。”
韩桐欲轻快一笑,却由于过重的伤势草草合嘴,继续道着未说完的话:“我若出事,境北无主,你当如何?”
韩昕连连摇头,泪水噙住,“不会的,哥不会……”
“我是说如果!”韩桐紧紧握住他的手。
“哥要你答应,与苏将军一起,守护境北百姓!”
韩昕不语。
韩桐抚摸着他的脸颊,语气哽咽,声音却很大,“答应哥!”
韩昕覆盖上这只抚摸着他脸颊的手,泪如泉涌。
李良珂来没多久就被侍卫带去寝殿前,说韩桐要见他。
他进屋来,外头人关上门。
韩桐躺在床上,盯着帐顶望了一阵,侧头望向门口,轻轻笑着说:“到我身边来。”
他笑得很轻,这是李良珂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温柔。
他格外憔悴,说完一句便喘一口气,气息又格外不稳,李良珂立在床边。
明明伤势严重却不好好养伤,而是坚持见他?
“本王针对你多次,你恨我吗?”
韩桐大约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问,可能就是想知道,就是想问,想听到一个回答。
李良珂平静地杵着,摇了摇头。
韩桐侧头看着他,即便看到了结果,也还在等着他亲口回答。
“不恨。”李良珂看着他说。
韩桐笑着颔首,自己好像又为难上人家了,当着面问这样的话,确实不好回答。
他扯动了伤口咳了两声,道:“你纵有过错,我也不全对,咱们也算相互扯平了,不如一笑泯恩仇?”
李良珂乖巧立着,没再说话。
韩桐仰头看他,看他低头不语,又轻笑了声,“你惜颜不破,我也不愿强人所难,如今我残丝断魂时日无多,想照拂境北已成空谈,只有一事相求,你可愿成全?”
李良珂声色哑淡:“诸事也并非我能说了算。”
韩桐眼睑微漾,眼珠微转,“放心,我知你身不由己,伸手不及境北,我所求之事也全凭你的心意。”
李良珂垂首抬起,目光落在床头。
韩桐掩面又咳了两声,脸色愈加惨白,容颜却一团和气,道:“郑国生纪贼,是韩氏之过,廷骁已允我会力所能及庇佑境北一番土地,我将境北交于他,放心得下,也放心不下……”
他的目光从空零之处飘忽到李良珂身上,“我知道,他牵挂于你,心系于你,以后我不在了,你可愿替我守护他?”
李良珂望着他,眸底卷起一丝波澜。
韩桐脉脉伸臂,握住了李良珂的手。
“廷骁就交给你了,答应我,护好他!”
李良珂低下头去,被这份沉重的诺言压得难以喘息,灵府深处的声音却告诉他,他必须挺起胸膛,允诺下来。
当日夜里,韩桐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灵柩暂置在卸了官兵的辅州衙门,韩昕守了一夜。
梅青松从境北赶来,扑在灵柩前,泣不成声。
想他亲人尽去,孤苦无依多年,幸得一个知己得以倾诉沧桑往事,没曾想这位知己如今也离他而去。
他颠沛数载,早已习惯苦难,不曾畏惧过任何事,如今闻此噩耗,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倾泻出来。
“二公子!”他听闻一声叫喊,抹去泪,连忙奔去。
苏云序扶着昏厥的韩昕,道:“二公子伤势未愈,又长跪多时,定是体力不支才会如此。”
他招呼几人过来扶了下去。
梅青松问:“纪贼如何?”
苏云序眉头紧锁,“今早在紫云殿自缢了。”
梅青松握着拳头,“当真是便宜他了。”
李良珂心力交瘁,阖眼没几时,门被一脚踹开。
梅青松刚去看了灵柩,就来到了这里。
李良珂觉得几分眼熟,半天记起闯进来的人,但仍不太确定,问:“梅青松?”
梅青松冷笑:“你倒睡得安心。”
“什么意思?”
这个多年未见的故人昔日与他交情甚浅,但他还是能看出来这人变化了太多,这么多年饱经沧桑,一定过得十分不好。
“什么意思?”梅青松过来一把掐住他的手臂,死死拽着往外拖,“跟我来。”
李良珂胳膊生疼,也没多大力气反抗,由着被拽出来了。
二人到了一片林子里,李良珂四顾茫然,这不过是个普通林子。
“你可知境北王为何会在此时来攻郑国?”梅青松眼红未散,满是凶气。
李良珂摇摇头,对于此事他确实困惑多时,不单是他,郑国的将士也都困惑,这样不合时宜的愚蠢之事,竟是称霸一方、声名赫赫的境北王所为。
“我今日便与你说明白。”梅青松取下腰间的鞭子划过空气,簌簌作响,道:“你陷害薛家满门,我本该杀了你,是境北王保你性命无忧,又因此事对我愧疚万分,所以才力排众议提前攻郑!”
李良珂昏沉的脑袋突然清醒,“你说境北王此番之举是因为我?”
梅青松带着愤恨说:“他刚正不阿、傲骨嶙嶙,我又救了他弟弟,他怎么愿意亏待我?你在二公子心中地位高,他不要我杀你,却拼命来杀纪贼为韩家和萱儿报仇,若不是你戕害薛家做尽丧尽天良之事,他怎会如此为难、致使丢了性命?”
李良珂胸口猛然一坠,向后踉跄了几步。
“你害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还活着?”梅青松再也抑制不住悲愤,一把揪住李良珂的领子,一巴掌落在苍白的脸颊上,过猛的力度让对方摔在了地上。
“等等!”在他手中鞭子落下的前一刻,瘫坐在地上之人道:“我把外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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