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
魏文钦闭眼便是昔日种种,他深知自己的情况,知道何为回天乏术,越是这种时候,往事也随之越发清晰。
想起自己初见李良珂时,李良珂身居高官,位列尚书,而他不过杨府一个不起眼的打杂小官,无权无势也没什么,可每月的俸禄少到连赡养家中的老母亲都不够,他从小无依无靠,也只有母亲是他唯一的牵挂,后来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才得知自己的俸禄不该那样少,他每月收到的银子竟只是俸禄中的一半,而另一半是被杨梓铭悄悄扣下。
也是一次无意间从官员口中得知,那时最受宠最得圣意是吏部尚书,于是在李良珂生辰时,他花了大价钱送去贺礼,将杨梓铭私扣下面官员俸禄之事告知在贺礼的一封信中,原本他只是存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吏部尚书能见到此信,帮帮他。
大约是他父亲的在天之灵,这封信真的落入了李良珂手中,李良珂未向皇上上奏,而是在杨梓铭跟前帮他说了诸多好话,他因此被提携成礼部侍郎,俸禄虽然仍被扣了部分,但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起码供养家中母亲已是绰绰有余。
经历了这事,在朝廷众臣中,他对这位吏部尚书信任有加,更是有意亲近,知道他爱酒,就屡屡与他对饮,知道他爱海棠,就送他满屋子的海棠。
可现在看来,这投其所好全是自己骗自己,他信了那人,那人却从未信他,负他欺他,让他落得了这样一个下场。
这牢狱阴森,如那人的心,冷得生寒。
今日消停了半日,又来了人。
“怎么,才一日未见,韩公子又要朝我打听那人了?”
来的正是韩昕。
“你与他来往亲密,现在又这样保他,让人不得不生误会。”
“误会?”魏文钦本清醒着,听这二字云里雾里,“什么误会?”
韩昕眸色一黯,眉头微蹙,“你同他,到底什么关系?”
魏文钦噗嗤一笑,或许是这几日习惯了阴暗,连笑容都是冷的,将牢狱笼罩上一层寒霜,“景兰君真是特立独行,来这置锥之地竟是打探这个。我与他的关系,世人没几个不晓,大理寺卿查了这么多日,竟连这个都不知?”
韩昕道:“世人知道的不过皮影之相,我要听实话。”
“还能什么关系,酒肉之交,官官相护。”魏文钦发丝凌乱不堪,一缕丝飘到身前,饶有兴致地撩拨起来。
“真有这么简单?”韩昕问:“你频繁往他府里跑怎么解释?”
魏文钦:“就不能是议论国事?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可到底也是大郑官员,心系国事也要让人生疑?”
韩昕气愤说:“那夜里呢?深更半夜,你留他府里也是为了议论国事?”
魏文钦满头雾水,细细想来,他何时深更半夜留宿尚书府过?
“韩公子说的是傍晚?”
韩昕眼里透着冷厉的光芒,脸色一片凶悍,怒道:“你们二人独处一室,成何体统?”
“都是男子,有什么不能处的?”魏文钦越听越觉不对,道:“听你这样说,怎么好似我与他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你!”韩昕咬牙切齿,黯然的脸庞上掺着一抹凄然之色,“终于肯承认了,那就给我说清楚,你们……做了什么?”他转过身,紧紧握住拳头。
“什么什么?”魏文钦诧然又大惊:“韩公子,你该不会是断袖吧!”
身前人脸色煞白,僵了一般。
“我与他能有什么事,他与我好了这么久,想来……”
“魏文钦!”魏文钦话说一半,韩突昕然转身,蒙头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
“你!”魏文钦捂着口鼻,见了鲜血,惊惶失色,“韩昕,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可……”
身前人提拳握紧,又要挥来。
“我说,我说与你便是!”
提在半空的拳头才松了下来。
这平日文质彬彬的公子今日像变了个人,魏文钦生了怕,想着自己所剩的时日本就不多,再瞒下去能否保住族人不说,自己定是要遭更多的殃,所幸说个痛快。
“李良珂昔日与内阁首辅串通,暗中给大学士赵祺使绊子,使其跌落金榜状元,后又勾结杨梓铭,设计陷害梅建引,迫害梅建引入狱至死,事成后……”
他突然哽住,那日情形重现在眼前,杨梓铭吊唁会那日,是李良珂一早入了放棺的屋子,杨梓铭的死因怕是没那么简单!
“韩公子,杨梓铭一定也是死于他手!”
韩昕拳头渐渐松开,眸子凶光,骤然朝他狠狠一瞪。
魏文钦一激灵,怯怯说:“我只知道这么多,证据我没有,你得自己查。”
韩昕虽没了方才的怒火,但瞧着眼前人心气就不顺,呵斥:“要你何用!”
“韩公子?”魏文钦道:“魏某将知道的都只告诉了你,你还想怎样?”
李良珂是为保韩家才背叛他的事,看来这韩府二公子是不知,他不知这是好是坏,心觉当下还是不说的好,反正狗咬狗一嘴毛,算起来最吃亏的也不是他自己。
韩昕悻悻离去,至门口吩咐差吏:“陛下有旨,魏文钦犯了死罪,若因受刑太过丢掉性命,也只会是他自己命该如此!”
“韩昕!”魏文钦破口大骂:“你这小人、奸贼,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有何理由以公徇私?你这蠢货,早晚有一日也会栽进大坑、四脚朝天、摔得面目全非!”
人终于出来,竹炎候着,正要喊,韩昕一翻身上了马,长鞭用力一挥,马儿急速地飞奔起。
“公子,你去哪儿?等等我!”
竹炎追出墙隅,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韩昕一路踏马到了尚书府才停,见到凝薇,问:“你们大人呢?”
“大人在西房,景兰君稍等,奴婢这就去禀告。”前几日煮粥的事让凝薇对这位稍微多了一点点好感,语气也较之前恭敬了一分。
“不用了”,韩昕道:“我自己去。”
上回带过路,他还记着,便朝着方向去了。
李良珂在床边看着书,门被猛地推开,一瞧来人,目光又重新回到书上,看着书说:“韩公子,你进别人屋里前,能不能先敲门?”
“你现在被囚,还能如你愿,你想怎样就怎样?”韩昕进屋来,凌厉地瞪着窗边人。
李良珂转过身,仍看着书,丝毫没有招待的意思。
韩昕四顾这屋子,没见着第二张椅子。
“你这房里就备了一把椅子?”
“是啊”,李良珂翻了一页书,道:“韩公子想说什么,劳烦先去客房候着吧,我看完书就来。”
韩昕抚着佩剑松然矗立,道:“我不坐便是。我问你,梅建引和杨梓铭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窗边人翻着书,没回。
“你!”
韩昕怒火燃了片刻,又迅速消了,坐上床榻,道:“你看快些,我等你。”
“韩公子等我什么?”李良珂抬眼,终于瞅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床问:“等我在床榻做什么?”
韩昕脸颊一红,吼道:“你少说些有的没的,梅建引和杨梓铭的死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李良珂撇开书兴致勃勃看着他,唇角微勾,“你逼着魏文钦告诉你,他说了你又不信,你怎么这么纠结?”
韩昕这会儿不想对方瞅他了,偏被盯得无处可逃,闪躲了一下又对视去,缓缓说:“你做这些事,心里就没有一丝的后悔?”
李良珂颔首说:“后悔啊,肠子都毁青了,这下你满意了?”
韩昕信疑参半,散了几分愁容,问:“当真?”
李良珂看起书,“韩公子这么想看下官后悔的景象?”
韩昕眸子一低,迷离的目光里似乎荡漾起一片水色,静静地说:“这世上坏人多了去了,也不是每一位都罪无可赦,若你肯悔改,往事自当随风……”
李良珂阻下这话,眉宇打皱,“韩公子怎知就一定是下官的错?下官不觉错在自身,不会改亦不想改。”
“你害死人还有理了?”韩昕脸色发白,愤恨地瞪着他。
李良珂清冷如月的眼眸中是冰冷的光,只道:“或许是他们该死呢。”
“你……”韩昕神色猛沉,突然上前拉着这人,一把扔上床榻。
“你当真这般心狠,司马臻说你没有心,你就一定要破罐子破摔吗?”
李良珂理理衣裳,悠闲自在地说:“司马臻如何说我是他的事,我在乎他的看法作甚?”
韩昕唇角抽搐,“你不在乎他的看法,那旁人呢?旁人就没有让你顾忌的?”
李良珂轻轻一笑,没心没肺地问:“旁人,你么?”
韩昕眼光闪躲,支支吾吾道:“我说随便一个人,与你关系好的,或是你府里的丫头,你就……”
“没有。”他问得快,李良珂也回得快。
韩昕清澈的眼眸忽然暗淡下来,像沉沉夜色中转瞬即逝的流星,留下落寞与冰冷,突然转身,要出去。
“韩公子”,李良珂盯着门口之人,寂静地说:“下官的闺房,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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