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的灯亮得有点久了。
白炽灯照在人的脸上,把每一道阴影都拉得很深。
沈听澜把那份简历推在桌中央,纸张边缘有点卷。
"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他的?"她问。
温止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笑得很温和的脸。
半晌,她抬眼:"从我十七岁。"
沈听澜眯了眯眼:"学生?"
"我爸的学生。"她说,"医学院的。"
这话里还能继续往下挖下去,牵扯的是另一段旧账。
沈听澜盯着她看了几秒,最后把所有追问压回去。
"以后再问。"她说。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情史,不是私人恩怨,是一套能落到行动上的、清清楚楚的交易规则。
她抽回那几页纸,用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说说你的条件。"
单向玻璃后,裴征正好端着纸杯喝水,差点呛住:"还真谈上生意了?"
小杨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条件?"温止重复了一遍,像是在斟酌这个词。
"你昨晚不是说了吗?"沈听澜淡淡道,"帮我抓影子,事成之后,让我送你去死。"
"这不叫条件。"温止说,"这叫结局。"
她顿了顿:"条件是,走到那个结局之前,我想活着。"
沈听澜冷笑了一声:"你现在还活着。"
"不一样。"温止说,"我这十年是苟着活,你要我帮你,我得能正常活。"
沈听澜不语,笔尖在桌上打了个小圈:"具体点。"
她抬手比了个一:"第一,我要基本行动自由。"
"你现在的自由是我给的。"沈听澜说,"你在这栋楼里转悠都得有人看着。"
"我不需要你给的那种自由。"温止说,"我只是要能碰到卷宗、碰到电脑、能跟你一起去现场。"
"除此之外,去哪都算越界。"
沈听澜挑了挑眉:"你还挺自觉。"
"我知道你不可能真把钥匙递给我。"温止低声道,"但你要我当只关在笼子里的狗,冲着监控屏幕给你出谋划策,我做不来。"
她抬眼看她:"我得看到现场。尤其是和毒有关的现场。"
沈听澜心里很清楚,这不是矫情。
痕检师是靠眼睛、靠鼻子、靠手和脑子一起工作的。
卷宗上那些黑白照片和文字描述,只是尸体。
真正的案情,是藏在血迹的方向、味道残留、脚印深浅里的。
她当年也见过温止工作。
实验室里戴着手套、拿着镊子的那个年轻人,动作利落得像机械,不带一丝犹豫。
她按了按眉心:"带你去现场,有风险。"
"我知道。"温止说,"所以这是条件。"
"第二。"她又抬起一根手指,镣铐在手腕上轻轻一响,"你得让我接触你们现有的案卷。"
"范围。"沈听澜问。
"与毒有关的所有案子。"她说,"尤其是那些'证据不足'、'线索中断',以'暂时搁置'结束的。"
"你想干什么?"
"看有没有和影子有关的遗漏。"温止淡淡道,"你们的信息系统是最完整的,问题也在里面。"
"第三——"她顿了顿,"我的存在,除了你和你信任的极少数人,不要告诉任何人。"
"包括你现在的上级。"
"你想得倒美。"沈听澜冷笑,"我吃这碗饭的,第一个要瞒的是谁,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往椅背上一靠,声音压低了一点:"但我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你要行动自由,可以。你戴着定位环,跟我出现场,其余时间在这栋楼里活动。"
"卷宗可以给你看一部分,范围我来定。"
"你的身份,对外统一说是省厅调来的技术顾问。"
"至于上级那边——"
她顿了顿,淡淡道:"我会报一份'匿名线人'的情报提供记录。你只是线人身后的'顾问',不出现在任何正式文件里。"
单向玻璃后,裴征忍不住扶额:"……沈队,你这是一个人建了个小情报站啊。"
小杨好奇:"那万一上面查线人的身份——"
"查不出来。"裴征叹气,"她要用的那套流程,我比她还熟。"
审讯室里,温止静静听完。
"你说的比我自己想象的还多一点。"她说。
"别高兴太早。"沈听澜道,"定位环我亲自给你戴。"
"你原则上不得离开我十米。"
她站起身来:"证明你没有撒谎之前,你的命在我手里。"
温止点点头:"本来就是。"
她说得太自然,反而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门开了,押解的队员在外面等着。
沈听澜示意:"把她带去隔壁,换装备。"
"是。"
温止起身,镣铐一响,随着那声细微的金属声,她手腕的皮肤又被勒出一圈红。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回头:"还有一件事。"
沈听澜:"说。"
"我不需要脚铐。"她说,"你给我戴手环就够了。"
"我跑不掉,也不打算跑。"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点:"这十年,我已经跑够了。"
走廊短而狭窄,老楼的墙皮在日光灯下显得灰扑扑的。
暂时改成器材间的小房里,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黑色塑料盒。
沈听澜打开,里面是一只银色的定位手环,外观和普通手表差不多,只是内圈多了一圈金属触点。
"手伸过来。"她说。
温止把右手伸过去。
沈听澜手指在那截断掉的无名指旁边停了一下,视线很自然地落在那里。
那处皮肉早已愈合,疤痕略微发白,像一个永远愈合不全的小口子。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扣上了手环。
手环自动合拢的一瞬间,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嗒"。
"别动。"沈听澜调试了一下,确认信号接入系统。
"你这是给我牵了条绳子。"温止看着自己的手腕,淡淡道。
"比牵狗绳高级点。"沈听澜说,"狗绳扯断了还能跑,你这个一旦强行破坏,半分钟内全省警务网都会跳你的位置。"
她抬眼:"你可以试试看。"
温止笑了一下:"没兴趣。"
走出器材间时,裴征已经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两支一次性纸杯。
"给你们俩的。"他说,"咖啡。"
沈听澜接了一杯:"谢谢。"
温止也接了一杯,低头闻了闻,一股熟悉的苦味扑进鼻腔。
"多久没喝过热的东西了?"裴征随口问。
"记不清了。"她说。
说完她自己也愣了一下,像是刚意识到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奇怪。
"老裴。"沈听澜打断,"不用你操心这些。"
"行行行,我不操心。"裴征摆摆手,"我操心自己的处分还不够多吗?"
他朝温止点了点头:"温顾问,接下来你就暂时当我们的人。"
"我叫裴征,你以后要是想坑谁,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别把我们全坑进去。"
语气带着玩笑,眼神却是认真的。
温止停了一下:"……知道了。"
简单的交接结束,气氛算是从刚刚那一室冷硬的质问里跳出来一点。
"下午,"沈听澜看了看表,"我要跟上面开个视频会,报一次行动简报。"
她转向温止:"你这会儿有两小时,自由活动。"
"但别碰楼以外的门。"
"卷宗呢?"温止问。
"我让小杨整理一份近期毒品案的索引给你。"沈听澜说,"先从这半年的看。"
"十年前的卷宗——"
她顿了一下,声音低下去一点:"等我申请。"
温止点点头,没有多说。
她没有问"如果申请不到呢"。
她很清楚有些卷宗早被人动过手脚,现在拿出来也只是给自己添堵。
只是,她朝审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停留了两秒。
那里面还有一桌没有翻完的纸和几张产自不同年代的照片。
那些照片上,有她年轻时的侧脸,有她父亲站在讲台上的背影,也有——某些名字下面空白的备注。
她忽然觉得有点困。
"那我先睡一会儿。"她说,"天亮以后,我一般容易犯困。"
沈听澜回到客厅时,客厅已经被临时改成了一个小型作战区。白板竖着,贴着几个嫌疑公司和名字;茶几上摊着最新的行动简报。
她低头看了一眼。
——校园案的那批"学生"已经移交看守所。
——物流公司老板表面配合,实则开始转移资产。
——校园里那个"辅导员",陈阳,暂时关在局里,等着进一步审讯。
一堆事等着她。
裴征把一个U盘递给她:"这是技术组那边刚拷出来的全部镜像,里面还有很多没解完的文件。"
"我知道。"沈听澜接过,"先放着。"
她拿起桌上的笔,在白板上添了一行字:
【慈善基金——程远洲】
【物流公司——钱海】
【高校——陈阳】
三条线被她用黑笔画在一起,又被红笔粗粗圈了一圈。
"暗河只是支流。"她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上面还有一整片海。"
裴征在旁边靠着墙:"那我们现在是要先清河,还是先堵海?"
"都得干。"沈听澜说。
她停顿了一下:"不过在那之前——"
"我们得先看看,那个自称会游泳的,到底是真会,还是吹牛。"
走廊另一头,门轻轻关上。
隔音不算太好,但也足够把大部分声音隔绝在外。
温止靠在门背上站了一会儿,才走到床边坐下。
屋子里的布置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床单是新换的,枕套还是旧的,有一股洗涤剂掩盖不了的陈年味道。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
右手腕上的定位环冷冷地贴在皮肤上,只要稍微动一下,就能感觉到那一圈坚硬的存在。
她伸出左手,慢慢扣住那只手腕。
十年前,她戴过另一只手铐。
十年后,她又主动伸手,把这个圈扣了上来。
区别在于——这一次,是她自己选的。
她合上眼睛。
安全屋安静得有点过分,只剩下墙角摄像头里那点几乎听不见的电流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靠在墙上睡着了。
梦里还是十年前那条走廊,昏黄的灯光下,一扇审讯室的门开着,有人对她说:
"跑。"
"别回头。"
她这次没有跑。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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