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第二日天没亮,有侍卫来报,说是参与龙舟赛的那些人,全都染上了热病。
陈郁南彼时正在练剑,春末夏来到,园子里的花朵鲜艳多彩,风吹就簌簌地动,陈郁南转过身来,长长的剑就竖在他背后,与他那束起来的黑发碰来触去。
他脸色很差地回了书房,听侍卫禀报完之后,他静坐了片刻,只是身子上的安静,思想却是十分活泛。
这时柱子推门进来,哀着一张脸,语气哭诉道:“殿下,就连晴天姑娘也染上热病了呢!”
陈郁南把他看一眼,他就接着说:“还是请了陆大夫来看的,外边那些划龙舟的汉子也都由陆大夫经手,晴天姑娘的症状恰好跟他们的热病是一样一样的,面红目赤,身上烫得很!”
“她如何染上的?”陈郁南将眼一眯,“她难不成也去划龙舟了?”
柱子含糊着不知说了哪几句话,末尾只说:“殿下还是去看看吧!”
陈郁南便带着柱子来了晴天的屋子,晴天落脚的地方正好是伍榴月之前居住的院子,一进屋便看见唐之晚跪坐在床前哀嚎,一边哭嚎一边骂:“叫我说就不该让她住到这院子,这院子是原先那个贱妇住的!那贱妇身上就带病!她害我儿不说,现在还要害上你了!”
陈郁南停了脚,于门口站着静静听,但脸色很是不好,柱子悄悄看了一眼他,在心里下定义觉得陈郁南露出这种极其深沉的脸色时,就是要发生些不好的事了。
唐之晚身边便是柳清在帮忙服侍,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丫头背身站着,现在她们谁也没发觉陈郁南来了,只听柳清有些着急又有些替伍榴月打抱不平地说:“这跟榴月又有什么关系?当初要晴天妹妹进来的,可就是你啊!”
唐之晚紧紧握着晴天的手,一脑袋扑在姑娘臂弯里哭了起来,而晴天正如柱子说的那般,身上高热,面红目赤,双眼虚开一条线,也虚空那般望着,好似是被烧得失去了意识。
柳清侧过身子来揩泪,她深知自己犯下的错误,不该出这馊主意,叫好端端的姑娘染上这病,听说府外那些染上热病的全是划龙舟的汉子们,单单就晴天一个姑娘……想到这儿,柳清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巴掌,终于余光瞧见了陈郁南,她目光一滞,赶忙整理好了脸面。
“郁南来看妹妹了。”她说。
陈郁南边往里走边把话说给唐之晚听:“以后不要再让我听见你说的那些浑话,榴月是我的夫人,谁也不能说她,你若是再嚼舌根,叫你再也见不到你女儿。”
唐之晚不怕他的,因为女儿都这般状况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当即就哭喊说:“好哇!你把我赶出去也好,关起来也好!竟然还拿我这命在旦夕的姑娘来威胁我?”
柳清不愿再听她吵闹,冷声说了句:“命在旦夕?你这般说了,就是已经断定她会死去了?”
唐之晚抬起头来两眼朦胧地望着她,朦胧的东西不止是眼泪,还有她那失了分寸的心。
屋里一下安静不少,几个丫头忙前忙后的声音这回也清晰了,陈郁南来到床边瞧了几眼晴天,又问柳清那陆大夫开的什么药,嘱咐过哪几句话。
“陆大夫只说这热病来得突然。”柳清很低声地说着,“虽然害这病的人许多,但现在还未找到病因,他口里一直念着需对症下药才好,不能平白无故让他们都受了胡乱吃药的病痛。”
“也该有可缓解的吧?”陈郁南问。
柳清点了点头,一时顾不上回话,心里的思想漫起来就无边无际没完没了,她没想到郁南竟然是关心晴天的,看着陈郁南那微皱的眉毛,她在心里祈祷,希望晴天的病快些好。
陈郁南带着柱子走后,哭睡过去的唐之晚也被几个丫头搀扶着离开了,柳清独自守在晴天床边,断断续续向她说了很多道歉的话。
伍榴月还没进屋,就听见了柳清低低的哭泣声,她走进来,一手搭在柳清的后背上,柳清回头一瞧,见是她,便说:“我算是去迟了,我应该早点就过去告诉她,她一个小姑娘,多不容易啊,都怪我。”
伍榴月面色凝重地半抱住她,她依在伍榴月腹部哭了片刻,低低地问:“你那日去哪里了?”
“我想去找那几个少年问清楚来着。”伍榴月说。
“问清楚了么?”柳清用帕子轻轻擦了擦眼睛。
“跟丢了。”伍榴月走到床边去看晴天,问,“陆大夫有说几日症状会减轻么?”
“说不准。”柳清摇摇头,她一见晴天的模样就要落泪,于是侧脸道,“要是越来越严重了那可怎么办啊。”
“可能是河水有点问题吗。”伍榴月说。
柳清愣了一愣,反应过来说:“那自然就是了,在船上的人都染上这热病,我与柱子也去了,不过是随许多人站在岸边看的,我们都无事,哎呀榴月,你快去告诉郁南去。”
“他应该早想到了。”伍榴月说,“但是河水流得那么快,去哪里能找到这毒呢。”
关于这春河被投毒的说法在府外流行起来,大部分借助春河的人都还心有余悸,好在事情刚出,河就被封锁了,现在为止,还未出现一些其他的病人。
这热病也很快跟几年前的那场瘟疫联系到了一起,有些害怕的人到处说着:“我看之前那瘟疫跟现在这热病一样的!莫不是有些想害我们春凉国的人在作祟!”
起初凡是听到这话的人们都觉得压根联系不上,不出几日,那帮在端午闹事的少年们出来讲了一番话,众人便觉得这热病确实跟绍星羽脱不开关系。
有人便私自悄咪地去打听蹲点,终于从一个无辜小厮嘴里问出话来,据说端午那日晚上,就不见绍公子回来,后来才知道,绍公子是回了夏寂国了的。
于是绍星羽投毒到春河的谣言还未被证实就仿佛已成了定数,他们压根不关心这毒如何解,一些子人成天里连事也不做了,就守在府外等着陈郁南派人来下命令——他们都希望陈郁南能给夏寂国绍星羽一个教训。
这几日陈郁南在府里也忙,府外也忙,许多有能力的智者才人被请了来,主要是帮着陆大夫弄清楚那河里的蹊跷,他们大都风流成性,住在府里的那几位一撞上女子便开口攀谈。
某日撞上要去春河的伍榴月了,这一个属于格外英俊的才人便毛遂自荐:“我与夫人一起去吧?”
伍榴月看他一眼:“不必了。”
“夫人是害怕殿下么?”这才人一般被唤作小礼大人,据说是书香门第,小礼大人拿着扇子轻轻地摇,细缝条的眼睛直盯着伍榴月看。
伍榴月不想跟他说些多话,远远看见陈郁南带着柱子经过,她做出要去陈郁南那边的打算,小礼大人微笑着退后几步,心里觉得还是那位柳夫人更解风情。
陈郁南一侧眸看见伍榴月郑重地朝他走来,竟感到一些意外,伍榴月这几天也是对他疏远无比,没想到今日还有这一出,他笑道:“想我了?”
柱子看着伍榴月走到跟前后,麻溜从袖里取出了纸笔递给她。
伍榴月顿了顿,接过去,在硬硬的纸上写:“有进展?”
写完她看了眼这笔头,跟她屋子里的不一样,这只像是特殊制作的,再看一眼柱子,柱子十分神气地站在陈郁南身边。
陈郁南说:“现在在搜船,那些身体健壮的汉子倒是慢慢地好起来了。”
伍榴月写:“晴天姑娘还是一样的受罪,你快些查吧。”
陈郁南“嗯”了声,打算跟她说几句安慰体己话,小道的后方洋洋洒洒走来几位男子,他们是来向陈郁南报告的,中间那位是个黑脸庞,不拘一格地喊道:“殿下,那河里的水草倒是有些枯萎了的,估计有点问题。”
陈郁南淡淡瞧他一眼,随后握住伍榴月的手,捏了捏伍榴月的手心,伍榴月慢慢抽出手,看向他那有些倦意的眼睛,他很快就走了,伍榴月心里不知怎么,很触动似的怦怦直跳。
目送这一行人离开后,伍榴月就不打算去春河了,这几日都是柳清守在晴天床前,用柳清凄惨的话说,她是需要守着来赎罪的,于是伍榴月出府,来到陆大夫的医馆,却扑了空,店里小伙计说陆大夫出去给人看病了,也就是看那些热病病人。
伍榴月闷闷不乐从医馆里出来,不知不觉走到一条热闹的街道上来,一行行铺子的老板老板娘都在说夏寂国的事,有位男子唏嘘一声,道:“别说夏寂国了,我看那秋温国的萧淮也是对我们虎视眈眈的吧,说不定下回就有萧淮搞的鬼呢!”
旁人都劝他别那么大声说,他吸吸鼻子,往喉咙里吊了一杯凉水进去后呲牙道:“这天是真热啊!”
“再这样下去他们的病治不好,今年这七夕都不好过!”说这话的是一个还单身的老板娘。
他们全都大声笑了,笑老板娘稚气如小姑娘的话语,也笑这日子原本该有的热闹。
伍榴月想离开,冷不丁看见一圈角落里,几个眼熟的少年站在那儿谈笑,她走上前时,那看起来最伶牙俐齿的少年把手里的书塞到了怀里去。
她问:“你们刚才在看什么书?”
“只是一些奇闻轶事。”那少年盯了眼伍榴月。
“关于春凉国的么?”
少年跟其他人对视了阵,领头嗤笑了声,说:“既不是春凉国的,也不是夏寂秋温国的,只是一些凭空捏造出的,莫须有的虚空的东西。”
伍榴月从怀里拿出金叶子来递给他,他愣住了说:“我说富贵小姐,你就没普通的银子么?”
“这是我最少的钱了。”伍榴月皱眉,“难道你要白白把这本书送给我?”
几个男孩怂恿少年接了过去,少年脸上一红,严肃且正经地把书递给了伍榴月,伍榴月随即站到阴凉处开始翻看。
少年跟来问她:“这本书我都看完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伍榴月瞧他一眼,余光看见其他男孩跑去买吃的了,一个男孩回过头来冲少年喊了声,少年回了句:“我可不要吃糖了!那玩意粘牙还腻乎!”
“那你知道另一个世界的说法么?”伍榴月问。
“这个?”少年脸上一阵黑云漫过,“夫人你莫不是夏寂国派来的卧底吧?”
伍榴月笑了声:“当然不是,你这话怎么说?”
念在她是花了大价钱来买这知识,少年便俯到伍榴月耳边来低低地讲:“这本奇闻轶事集是我从一个乞丐手里讨来的,我给他一个饼,他便就给我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说其中有些秘密可是机密。”
“不过呢,你问的这个也算不上什么机密了,因为在夏寂国,相传他们那儿是很古老的,他们那里的人都信奉黑猫,家家户户养的都有。”少年说到最后,声音跟梦游似的,“你知道那黑猫代表什么吗?”
“什么?”
“可以打开另一个世界,夏寂国的巫师称之为转移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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