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针滴滴答答地走过,当它不知疲惫地转过数不清第多少圈时,微小的、不知道被放轻了几倍的声音响起。
那个铁栅栏制成的矮门,再一次发出了声音。
有人打开了它。
璩知花从朦胧中回过神,随手整理了一下裙摆,将意识从混沌中抽离出来。
隔着厚厚的窗帘,轻缓均匀的脚步声渐次传来,逐渐靠近。
接着,那个听过数次的、略微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含蓄守礼。
他说:“你好,我是叶珖。”
璩知花安静地坐着,视线没有着落点,泛着空,直到叶珖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好,请问现在方便、我打开窗帘吗?”
璩知花沉默着,没有出声应答,只是略微坐直了身子。
大概三次之后,他就会拉开窗帘吧。她想。
窗外露台上,叶珖极富耐心地等候着,然后又重复问了两遍,才提步上前,掀开那层垂坠的帘。
上午的阳光正好,投在那个身姿笔挺的年轻人身上,灿烂而耀眼。璩知花坐在阴影里,只消看过一眼,便眼睫微颤,垂下视线。
叶珖把窗帘拉开,仔仔细细地规整好,放下背着的包,打招呼道:“上午好,璩小姐。”
因璩多雨的缘故,她的姓名得以被告知。
璩知花。
单就名字而言,已经足见所赋予的美好期盼。
招呼打完,见璩知花没有回应的意思,叶珖离开露台,拐向猫屋的位置。
“上午好,我又来看你了。”
早在他进来时,猫就已经跳上了小屋,此时更是对着他轻软喵喵了几声,引得叶珖一阵无声的笑。
添食味粮加水,陪着猫用完餐,叶珖才回到露台,清理了桌椅后坐下。
他泰然自若地打开背包,从中取出一包旧报纸团包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来。
叶珖一举一动极为随意,像是出门踏青一样,完全没有在别人家“做客”的拘谨,他随口般地跟璩知花聊着天:
“为了今天来这里晒太阳,我昨天晚上加班到很晚才把这周的课业任务给完成。”
说到这里,他又提了提唇:“多雨总要出门打比赛,还能保持这样的成绩,估计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真是个优秀的好孩子,很多同年龄的男孩都做不到这样。”
他语气熟稔,接以开玩笑似的自我调侃,“——我就从来没有这么勤奋过。不过偶尔尝试这一次,感觉还不错,今天算是没有任务一身轻,能够随便晒太阳赏春色消磨时光了。看来以后可以保持这个习惯。”
璩知花本来不怎么在意他说什么,直到璩多雨的名字被说出,才略略集中了精神,不言不语安安静静地听着。
叶珖刻意地不去看她的反应,不把视线往那边转移,所以,也完全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在听。
但,拉近关系最好的方式,毫无疑问就是从和两人共同相关的人或事开始。
他闲聊般地,拣着璩多雨相关的事情和她随意说着话。
璩多雨外貌优越,也比大多数男孩稳上不少,再加上个相当有个性的脾气性格、以及会独自出门打电竞比赛的buff,在学校是很受男生女生们欢迎的。
只要稍微有心地留意一下,就不难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流言和消息。
正正好派上用场。
叶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手上动作也没停。
打开那包得严实的旧报纸,“哗啦啦”的清脆声响传出。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其中拨弄了两下,一把漂亮的贝壳从里边中滑出来。一并掉出来的,还有一个长条状的小布包——这竟然是一包各式各样的贝壳。
捏起几个在手中晃了晃,他制造出些许声音,止住了先前的话题,继而若无其事地道:“趁着今天悠闲,就来做点消磨时间的事情好了。”
贝壳相碰撞击发出的声音并不很大,却十分独特,璩知花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稍稍抬了抬眼,想看上一眼,但那少年正端正坐着,能够看到的只有上半身,入目是干净合衬的上衣,桌子则被窗下的墙壁遮挡得严严实实。
心里似乎有只小猫在挠,璩知花眼波微动,抿了抿嘴。
露台上,叶珖倒出一把贝壳,又在小布包里摸了摸,取出一柄短短的锉刀。
他拿出MP3放到桌上,小巧的播放器中,传出舒缓的乐声,是支钢琴曲。
叶珖不再说话,他垂下眼,仔仔细细地磨起了贝壳。
指腹抚过硬贝边缘,被突出的棱角划蹭的感觉格外明显,他神情专注,认认真真磨平每一个外凸不平的小刺,直到把那枚小小的贝翻来覆去摸上几遍检查,处处圆润光滑,方才停下手,把它放到右手边,然后拿起下一个。
不知何名的钢琴曲宛转悠扬,和着鸟的轻鸣,清透的阳光透过树荫,投射在窗边的人身上。
少年人白皙面庞似乎泛着光,整洁的衬衣盛着刺眼的亮,眼睫忽闪间,细小的暗影落在他眼睑。
纵然心中忐忑,璩知花依旧忍不住悄悄向他看去,然后毫无意外地被那股蓬勃而满盈的生机攒住目光,一时竟挪不开眼。
……这是怎样青春而美好的生命啊。
她无不艳羡地想。
犹疑,徘徊,试探。
是她想看、又不敢看,连午夜梦回都不敢梦到的存在。
唯有在此刻,璩知花才敢鼓起勇气,稍稍将视线投注。
仿若阴暗的、丑陋的,天生只能隐于黑暗中的生物,窥探并艳羡着,这等可望不可及的光。
视线将少年的轮廓缓缓勾勒,璩知花脑中那副暗沉单调的画布上,第一次,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但真正属于外来者的轮廓形态。
花季,日光,青春。
璩知花出神地望着,目光透过叶珖,看向了悠远缥缈的岁月,兜兜转转,不知飘向了何处。
她又发起了呆。
……
——她在看他。
当察觉到这一点后,叶珖的状态就整个定住了,分毫不曾挪动。唯恐惊扰了这只偶然投来目光的蝶。
悠然的乐声中,他无声端坐,尽量用最小的幅度完成着手中的活计。
当一把贝壳被打磨完毕,叶珖已经坐得腰背发硬。
侧目看向窗内的璩知花,见她正独自出神,他眸底晕上柔软,不着痕迹地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酸的手腕和脖颈。
把贝壳堆放到一边,叶珖作势在布袋中摸了摸,然后转头看向屋内,含笑扬声。
“璩小姐,我忘带了一些东西,可以麻烦一下你吗?”
璩知花被他的声音拉回神,仍有些迷蒙地将目光投过去。
见状,叶珖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并继续说下去:“请问能将家里的针线借我用一下吗?”
璩知花微微蹙起眉。
多年来的习惯,她下意识便想无视。
但、这个人,他……
璩知花思路有些打结。
啊、这个人…他怎么了?她为什么要用“但”来转折呢?
终于,她找到了答案。
——这个人,是唯一的一个,被璩多雨带来家里做过客的。
甚至为此,他还生气了。
璩多雨说,让她正常一点。
正常一点……那,面对璩多雨同学的、一个并不过分的请求,她是不是该答应?
双唇紧抿,璩知花陷入思考,微微踌躇。
她表情变化幅度极小,叶珖看不清楚她的脸,但好似对她的纠结有所察觉一般,完全不催促,只等待着。
书上说,每一个有封闭自我的人,都会在心里给自己设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
那么给自己设下障碍的人,在试图迈过那道障碍时,应该都会需要非常大的勇气。
虽然并不知道璩知花给自己设下的“障碍”是什么,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但在她那具空壳一样的身体内,一定还藏着一团渴望沐浴春光的灵魂。
每一次,当阳光照进屋内,她都没有拒绝、也没有闪躲,只是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那份暖意。
——她并不害怕阳光。
任谁来,得出这个结论都毫不费力。
或许也会忍不住想:当她看着地上的光芒时,是不是也会有一瞬间在悄悄渴望着,能够亲自触碰片刻?
叶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是知道的。她在权衡,在思考,在用自己的意识,对抗曾经亲手设下的“障碍”,迈开走出自我世界的第一步。
良久,当昨晚璩多雨发的那一大通火不可避免地占据了主要思绪后,她心中摇摆的天平彻底倾斜,终于做了决定。
纤细的手指攥上宽大的裙摆,璩知花屏着呼吸,第一次在外人的面前站起身来。
足尖触碰地板,层层叠叠的裙摆垂下,花边遮盖了那双脚。她低垂着眼,下巴内敛,动作缓慢。
璩知花离开椅子,一言不发走出了房间。
叶珖无声微笑着。
无人知晓处,平静的湖面,仿似掀起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澎湃惊涛。
毫无疑问,璩知花是极为漂亮的。端坐时像一幅画,虽空洞幽寂,却宁静而神秘;动起来时,又似古旧八音盒上的女郎,即便旋舞得非常慢,但处处透着古典的优雅和恬淡。
这是一种岁月沉积淀出的质感,如同一株埋在地底酝酿了千百年的花,还未破土而出,便能引来孜孜求知的年少学者,日日夜夜蹲守照料,只为得见它绽放的一刻。
叶珖将猫咪抱上腿,轻轻地抚摸着顺滑的毛。
他被她吸引。
这一点,从第一面起,他就已经察觉了。
只是,他从没想过。
这份怦然,竟如此热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