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园子里几乎每个房间都有哀嚎声传来。
说是哀嚎,其实是那些白天被杨管事打了几十棍的后遗症。
这些幕僚,往日里习惯了衣食无忧,能拉下脸皮来长公主府里混,一个个都是没什么大本事的,但又拉不下架子去当草民。
于是受了伤之后,翻来覆去,受不了这个疼。
往常众人在一块儿高谈阔论,关系好的甚至抵足而眠,秉烛夜谈。
如今却一个个趴在褥子上,咬牙切齿暗骂杨管事。
“杨管事这老婆子真是心狠手辣!”
“我们来投奔长公主,那是看得起殿下。愿意狩猎,大展风采,也是想效忠心,结果却被这么个糟老婆子作践。真是不值得啊!”
“呸,别说了,我现在已经在后悔,不应该贸然来投奔长公主。往日里的同窗估计都在背后讥笑我,早知道来了这里也不讨好,不如当个平民。”
是啊,所有来投奔长公主的幕僚,全是在其他皇亲国戚那里派不上名号,算不得人才。
本以为换了个地方,到了长公主这里,他们也算不错了。
未曾想,竟然因为狩猎到了猎物,而被长公主府里一个管事婆子这么对待!
说出去都没了脸面!
投奔女流之辈,已经足够令人侧目了,还没讨着什么好,那就更加不值当了。
于是就有人开口:“我后悔了。不等月度考核,我预备明日就离开。在这儿受什么窝囊气。”
其实是看明白了,长公主根本不在意他们这些幕僚。
哪来的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就连长公主的管事婆子都能这般看低他们,长公主但凡脑袋清楚一点,也不会看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驸马岂是这么好捡漏的。
有人开口说要离开,也有人暗暗心里憋了狠。
比如今日受伤最终的裴豹,心中已经是恨上了杨管事,连带着对于长公主,也多了几分怨毒。
今日之辱,他日等他成了驸马爷,必定百倍回报!
杨管事这种刁奴,更是要千刀万剐赐死!
还有今日这些在园子里,眼睁睁看着他被打了五十棍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掉。
更甚者,就连今日躲过了一劫的鹤轻和赵岩,也被裴豹狠狠记恨上了。
而齐天力则默不作声,不敢吭声,生怕被人想起来,杨管事是他的姑母。
他只想着,这两日有机会了,定要去问问看,到底怎么回事。
*
长公主所住的寝殿里。
李如意吃着膳房送来的冰饮,安安静静,此时的模样任凭谁来看了,都会赞一句天香国色。
就在这个时候,随身婢女舒锦小心翼翼走过来,看着长公主这会儿心情不错,才状若无意开口道。
“今日杨管事发现园子里的那些幕僚,竟有一些不守规矩的,便将他们责罚了一顿。”
听到“幕僚”两个字,李如意微不可查皱了皱眉。
这些旁人眼中的“人才”,在她眼里就是一丘之貉的苍蝇。实在是面子上需要,才会养着这帮人在长公主府里,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对这些人报什么期望。
有前途的有志之士,根本瞧不上她这样的小女子。
哪怕她是当朝长公主,也扭转不了旁人这样根深蒂固的印象。
而她李如意恰恰厌恶这一点。
李如意放下了手里的冰饮,脑海中不知为何,竟然浮现出今日在林子里,见到的那个清瘦幕僚的背影。
瘦弱、弯曲的脊背,只有一截脖子和脑顶对着她,卑微又懦弱,像个无人会注意到的小虫子,令人多联想起片刻,都觉得这是对自己记忆的一种侮辱。
罢了,不过是一只小虫子。
她李如意也没有到非要锱铢必较的地步。
哪怕贵为长公主,不怎么接触下人,人心还是懂得一些的。李如意心里明白,舒锦无缘无故提起幕僚们被责罚,多半是察觉到了什么,特意找人去立规矩。
李如意掀起眼皮,看向一脸乖巧的舒锦,提点了一句:“别闹出人命。”
舒锦稍稍顿了片刻,立即应道:“奴婢记下了,殿下。”
看来长公主还是宅心仁厚。
要按她的说法,直接把那帮心中骄狂的幕僚,杀鸡儆猴宰几个,日子就清净了。
可惜长公主殿下心太好了。舒锦有些惋惜地想着。
“对了,你让杨管事将所有幕僚名单整理出来,过几日,会有一场比试,届时让这群幕僚都跟着本宫一起去。”
李如意似是想起什么,忽的这般开口。
舒锦迟疑:“所有人吗?”
李如意思考片刻,随意颔首:“嗯。”
虽然都是些歪瓜裂枣的草包,起码能在明面上充充人数。
……
鹤轻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眸,表情有些痛苦,眼睫不由自主轻颤,脸上的冷汗渐渐打湿了头发。
她手握成了拳头,挡在了额间,轻轻敲了一下,贝齿紧紧咬着。
比起白天被长公主狠狠踩了一脚的那种淡定,现在的模样几乎像个脆弱到一碰就碎的瓷器。
系统都有些被吓到了:“宿主……”
鹤轻翻了个身,咬住了嘴唇:“闭嘴。”
系统就不敢出声了。
冷汗几乎把鹤轻身上的衣裳也全部打湿了,她浑身都在轻颤。
静谧的暗夜,似乎把一切感觉拉得很长,鹤轻蜷缩成一团,手捏着太阳穴,不断喘气。
系统实在是看不过去:“宿主?你怎么了?”
它检测过宿主身体,并没有什么病痛,是很健康的身体啊,怎么会忽然这样呢。
鹤轻没有回答,只是过了片刻,她突然用手撑着床榻,勉强着坐了起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鹤轻把烛光点燃了后,喘着气找出纸墨笔砚。
每一个幕僚所在的房间,都有书案和纸墨笔砚。
从这一点看,长公主对于这些幕僚,基本的配备是到位的,起码是按照读书人的标准来定的。
鹤轻研了磨,在纸上飞快写下一行行字。
她练过毛笔字,虽然如今换了身体,功底还在。
哪怕没有硬笔写的那么快,却也算流畅了。
蝇头小楷写的快了,纸上密密麻麻,墨渍连着墨渍,笔锋之间虽然串联,可却依然能看出神韵。
系统不敢吭声,悄悄观察宿主写的什么。
鹤轻额上在不断往下滴汗,她的唇微微抿着,长发略微濡湿沾粘在脖颈上,手上的动作不停,笔走龙蛇,很快一张纸就完全写满了。
系统起初还不明白宿主在做什么,等看着鹤轻写完了两张纸后,猛地跟闪电劈了一般,反应过来。
“啊…宿主…你竟然过目不忘!”
鹤轻在纸上密密麻麻写下来的,全都是这短短一天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每一个人说过的台词。
——下来。
——本宫让你说话了?
——疼么?
——快滚。
这就是李如意和鹤轻第一次相见,说的所有话。
它藏在了鹤轻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的所有记忆中。
像是荆棘花。
明亮、刺眼、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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