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复仇的幻想让璩贵千呼吸加速,胃部隐隐作痛。
还没吃东西。
她想着。
靠近学校了,周边的早餐店、文具店陡然多了起来。
囊中羞涩的女孩花了五毛钱买了一个菜包,在路边一口一口吃掉,随后进了一家书店。
“阿姨,”璩贵千进门前特意整理了自己略有些凌乱的头发,现在她看起来就像一个乖巧可人的初中女生,如果不去看她额角的淤青,也忽视她显而易见的瘦弱。
书店的老板是个烫着**卷的阿姨。初中旁边的书店主要卖的是教辅和各类指定阅读书目,兼买玩具和杂志小说,是不缺生意的。
璩贵千走进来时,老板正在收银台边和一个瘦高女人聊着天,璩贵千一眼认出,是隔壁花店的老板。
“阿姨,您这儿招人吗?”
两个女人停住了唠嗑,侧头从上到下地打量她。
书店老板显然有些疑惑:“同学,你遇到什么困难了?”
“没有,”璩贵千略带羞涩地回答,“我想给爸爸妈妈买礼物,所以想自己打工赚一点钱。”
书店老板还是很犹疑,旁边的花店老板径直问道:“你这头怎么了呀?”
“昨天放学不小心摔了一觉,没事的。”
“我这儿确实没什么要帮忙的,你去别家问问吧。”
无论璩贵千说的是不是真的,书店老板也不想雇佣童工,万一她家长其实不同意,到时候闹起来更是麻烦。
书店老板摇了摇手:“真没有你能做的。”
“我很能干的,”璩贵千的语气适时加快了,面上也带了些楚楚可怜,“我真的很需要钱,只是一段时间也可以的,半天十块都可以的。”
花店老板拽了拽书店老板的袖子:“试试?你不是正好需要人整理小仓库嘛,你就让她到后面去,别人又不知道。”
**卷阿姨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两圈,暴躁地说道:“好吧好吧!”
“你跟我来。”
书店老板放心地把店面留给了花店老板,领着璩贵千往后走。
瞧见她走路的样子,书店老板嘴上没说话,但态度明显软和了许多。
这家书店开在宝桥镇第一初级中学斜对面的位置,位于一栋居民楼的底商。靠着中学的一侧每一间都开满了店面。
从书店的小门穿过去,璩贵千跟着书店老板来到了居民楼的另一侧。
不知是不是在背阴处的缘故,这一侧明显冷清了许多,地面上还有旁边的早餐店、炸鸡店留下的油烟和污渍。
“喏,这里。”
书店老板打开一扇小门。
璩贵千站在门口,倒不是她嫌脏什么的,实在是里面挤不下一个她了。
一个十二平米左右的房间,密密麻麻严丝合缝地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本,从老旧报纸到新出的名师密卷应有尽有,一层又一层,最高的两垛甚至比璩贵千还要高一个头。
面对这景象,书店老板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你帮我把这个仓库整理出来吧。”
“报纸和杂志你堆在门口就行,我让收废品的来拿,其他书,就根据课内辅导和课外书分类吧,哦对了,有课本的话要单独挑出来。”
“价钱…诶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定……”但书店老板显然是个好人,“这一整个活,我给你算六百吧,你要是需要用钱,做多少就来找我拿多少。”
“你从今天就开始?”
璩贵千点了点头。
“行吧,”书店老板又转了两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接着眼睛一亮,把墙边的一个塑料凳拿了过来,“坐着干吧,这活儿我不急,都是好几年没清的库存了,慢慢来好了。”
“晚上我们八点关门,你早点儿走,太晚了不安全,走之前跟我说一声,我来锁门。”
“谢谢您。”这话璩贵千说的非常真心实意。
她初初把门口的一摞书搬开,清理了一小块地方可以站人。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大约快七点了。璩贵千蹲在居民楼墙角的水龙头那里洗了手,和老板说了一声就踏上了回去的路。
街边的招牌亮了起来,周末,人流量不如平常多,很多店家都是开着门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璩贵气把手揣到兜里,正想着该去旧衣服里找找有没有手套,今天她就被旧书页割开了几个小口子。
索性是痛痛快快的疼也就算了,沾上灰,这些小口子细细密密地发痒,又冷不丁地刺痛一下,实在很折磨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扫过了欣欣文具店橱窗里的招牌,大手牵小手的图画色调是暖黄和橙红,渲染着温馨的家庭范围,旁边还有蜡笔写成的三个大字,母亲节。
五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天,也就是明天。
记忆里有一块地方被轻轻带动了,放着旧日回忆的房间,撕开半脱落的墙纸,露出一块鲜红的伤疤来。
说来好笑,十三岁的郑林妹其实准备了母亲节礼物。
用她扣扣搜搜积攒的一点钱,买了一个文具店的水杯。玻璃水杯,绿色底,杯身点缀着黄色的小花,有一条浅色的系带。
35块。
她半个月的午饭钱。
璩贵千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洗碗。
收拾了饭桌上留下的摊子,她悄无声息地上楼,果然,在阁楼的尼龙袋里翻出了杯子。
她绞尽脑汁地回想上一世自己有没有送出去这个礼物,又想,如果真的送了,林雅丽的反应是什么。
太模糊了。
那只一看就很可爱的杯子此刻就摆在她的桌上,璩贵千摆弄着,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
夜深了,林雅丽关了电视,习惯性地忽视旁边的郑岳军火车轰鸣般的鼾声,下床去,打算在睡前看看两个孩子。
啪嗒。
按下开关,打开走廊的灯。
困倦的林雅丽眯着眼适应灯光,却在看到楼梯边坐着的大女儿时兀地惊醒。
心脏重重地跳了一拍,林雅丽不自然地抚了抚头发,没好气地说着:“干嘛呢?”
璩贵千睁大眼睛,眨了眨,无辜地回答:“明天是母亲节,我想第一个送您礼物。”
林雅丽并没有感动,一个念头倏忽击中了她:假如她不出来的话,郑林妹要在这坐一晚上吗?
同样地,这个念头并没有激起她作为母亲,或者说作为一个正常人的同情和怜爱。
相反,她只觉得这个碍眼的存在又多了一层瘆人和诡异,更应该滚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
“你哪来的钱买礼物?”林雅丽嘲讽道,她还特意压低了声音,怕吵醒两个孩子,“小贱种,你是不是偷拿家里钱了?”
长长的指甲戳上了璩贵千的脸,熟悉的痛觉。
“我没有,这是我打工攒下来的……”
她一辩解,林雅丽显得更生气了。
“这个月的钱呢?”
“我明天去拿给你。”璩贵千把水杯往前递了递。
“这是个水杯,我挑的,还挺好看的,是你喜欢的黄色……”璩贵千絮絮叨叨地说着,昏黄的灯光下一双乌黑的瞳孔格外显眼,框住了一个小小的林雅丽。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林雅丽打断了:“行了,放着吧。”
“我告诉你,让你读书已经是我和你爸对你好了,你出去看看,你这样的,上学干嘛呢?你要是有良心就多照顾照顾弟弟妹妹,以后你嫁人了,还不是要靠你弟弟?”
“嗯,”璩贵千点点头,很认真地应承,“母亲节快乐。”
“妈妈。”
这两个字她说的很慢、很清晰、很沉缓。
以至于吐字间带了些若有似无的缱绻。
没有人知道,璩贵千曾经是很喜欢林雅丽的。
林雅丽代表了一个可怜虫所能接触到的所有温情和爱,代表了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所有憧憬。尽管林雅丽的温情和爱都不是给她的,她也从不在那张幸福家庭的画卷上。
对于双胞胎而言,她是一个多么好的母亲啊。温柔、体贴,踏实的肩膀、温暖的双手,她是一条永远不会干涸的河流。
曾经的郑林妹无法拥有,她将之归咎为自身的原因。
“谢谢你,”璩贵千眼尾下沉,嘴角却咧了起来。
“谢谢你生下我,谢谢你给我生命,别人都说,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虽然我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哪一天,但我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璩贵千冷眼看着林雅丽脸上凝固的表情,觉得真是滑稽。
接连张了几次嘴,林雅丽支吾着说不出话,她低头看着眼前瘦弱伶仃、却仰着头颅直勾勾盯着她的女孩,巨大的惶恐不安和慌张淹没了这个女人。
她是不是知道了?
她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她是不是会说出去?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没有人会知道的。
“啪!”
林雅丽的胸膛起伏不定,她感受到右手手掌泛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璩贵气的头歪在一边,发丝零散,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感受到嘴里慢慢蔓延开来的血腥味儿,璩贵千轻轻摇摇脑袋,眩晕和耳边的耳鸣组成了漩涡。
她没有力气仰起头来欣赏林雅丽脸上的表情。
而突然爆发的林雅丽还沉浸在慌张和烦躁里:“明天戴口罩出门,让我听见别人说三道四你就死定了!早饭多买点小宝爱吃的东西。”
啪嗒。
门在她面前关上。
黑暗里,璩贵千扶着楼梯的把手,回想起林雅丽的表情,无声地笑,笑得前俯后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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