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一，我问你，长到现在，是谁在供你读书，是谁在供你吃穿？你今天能坐在教室里念书，吹着空调做题，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都是谁的恩情？”
“是父母。”
“那为什么你不好好努力呢？你不是强基考进我们学校的吗？为什么连个全国级别的数竞奖都拿不到呢？高三了！现在就是高三了！凌一，你有没有想过，你成绩不好，再这样下去，二本就是你的归宿！你想过二本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找不到好工作，拿着低廉的工资，天天数着银行卡上那点可怜的数字。凌一，你父母还等待着你的赡养，你就从来没想过要报答父母吗？”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尖锐。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地面。蚂蚁搬着掉落的米粒、糖果，我真切地为它们今晚的美餐而感到高兴。
“凌一，老师是器重你，否则不会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她的语气忽然又放软了些，带着一种影视剧里常见的语重心长，“知道你偏科，所以才格外关注你的数竞成绩。老师是盼着你能冲上去。为我们学校的重本率添砖加瓦啊！你初中的李老师，多欣赏你，今天还在向我打听你的近况。凌一，你是个好女孩，你也不想让她失望吧？
她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扎着我的心。邻座的老师旁若无人地大声谈笑，窗外余晖倾倒进来，缓缓注满整个房间。我沉默着，没有勇气说一句话。只有她滔滔不绝的训话排山倒海地灌进我的耳朵里。
“凌一，你是女孩子，这条路比别人难得多。你想想你的父母，要为了你顶住多少风言风语？”她捕捉到了我的视线，语气立刻严肃起来，“别这样看我，你学得好，我工资也不会多一分。但做人，不能光想着自己！你得想想身边的人，想想拉扯你长大的父母！你是社会的一份子，不指望你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但感恩和负责，是做人的根本！明白吗？”
我没去看她的眼睛，一种尖锐的、刻薄的声音在我脑海回响。是呀，感恩，感恩，人是社会动物，感恩是动物的天性。感恩今天还能站在这里挨训，感恩肚子里的是米饭而不是白水，感恩大自然的空气还可以尽情呼吸，空气税没有被提上日程。
我温顺地垂着头，人总是在这几分钟里变成绵羊。她的话源源不断地淌进我的耳朵，漫过我的视线，一切模糊不清。
终于，那滔滔不绝的声音停下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后靠回椅背，慢慢地擦拭着眼镜，仿佛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回去吧，凌一。明天交一千字的检讨到我桌上。”她再次戴上眼睛，锐利的目光直射我而来：“还有，不要以为你再这样下去父母还会为你兜底。”
我掩上门，推开后门，走回教室。教室里只听得见同学们“沙沙”的落笔声。我逃一般地回到我的座位。摊开桌上那本厚重的数学竞赛习题集，翻到夹着草稿纸的那页，继续写我的切割线拟合。
我强迫自己将所有的精神凝聚于笔尖，试图让那抽象的几何图形占据整个脑海，挤掉办公室里那些盘旋不去的噪音。然而她的话语依旧如影随形。
笔尖簌簌地动着。继父冷漠庄重地发威号令，妈妈倚在继父肩头轻轻一笑，弟弟踮起脚尖，牵起妈妈的手。
呐，凌一，别再想了，这些毫无意义。你不是早就习惯这种仿佛寄人篱下的生活吗？有什么好在意的呢？有什么可怀缅的呢？好好写你的数学题吧，你现在在学校里。
然而我还是止不住地想：“永远不会有人陪伴在我身边。”
至少这一条胜过铁律。
下课了。
走出教学楼，夏夜闷热粘稠的空气厚厚地裹了全身，夏虫仍在不知疲倦地叫唤。小心翼翼地穿过熟睡的舍友，躺在宿舍窄小的木板床上。窗户永远透不进月光，只有南方潮湿的暑气包裹着我。
靠近天花板的地方，一只蜘蛛在结网。它忙碌着，牵扯出细丝。风扇呼呼地转着，十年如一日地搅动着浑浊的空气。那纤细的蛛丝，甚至不需要风吹就断了。蜘蛛停顿了一下，仿佛对此感到疑惑。但旋即又开始它徒劳无功的工程。那纤细的蛛丝，根本抵不过风扇的吹拂，一次又一次地消散在空气中。
我抱膝坐在床沿，沉默地看着这幕无声上演的悲剧。它一定会因为太过乏味而失去写入莎士比亚的戏剧的资格。
是啊，一只小小的、朝生暮死的爬虫而已。那么，它所有笨拙的努力、无望的挣扎，似乎都变得可以理解，甚至值得原谅了。短短的几年寿命，生下来，被驱赶着学习，然后工作，或许繁衍，不过是按着造物主写好的剧本在麻木地行进。朋友？几年后注定各奔东西。家人？也许只是生物本能的衍生，只是服务于自然进程和宏大叙事的造物。我也不过是墙角那只小小的蜘蛛。我的网结没结完，结得好不好，会不会在下一刻被无形的气流彻底摧毁，又有谁会在意呢？对，至少，我还可以享受米饭的乐趣，这还不值得喜悦吗？这还不足够吗？
我将脸埋进枕头里，枕头带着一种被阳光烘烤过的味道。我用力地埋进去，仿佛这样就能逃离这个世界，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哭泣。在这个万籁俱静的夜晚，人人都在被窝里细数此生的幸福。是的，我是幸福的。我反复念着这句话，就像在念什么咒语。我是幸福的，我比无处可去的蜘蛛幸福。就算没有人陪伴我理解我，我也会幸福。
困意渐渐袭来，吞噬我的意识，推动着我陷于沉甸甸的梦境。
就在此时，一句话在我脑海里炸开，那句话如此恳切，如此坚定，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容拒绝。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我们永远与你同在。”
感觉自己真的不会写第一人称，太尬了简直没眼看[爆哭][爆哭][爆哭]
今天是很短小的一章，下章正式开副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