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村庄只剩下风雪压上树枝的簌簌，两个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走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打破了冬日里的静谧。
渐渐的，一蓝一绿在雪地里开始跳跃奔跑，说笑声朗朗回荡，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小林到家跟奶奶打了招呼，就提上篮子带着程澈去家后面那一小片枯林里。
这是程澈完全陌生的地界，在小林轻车熟路铲开松软的雪层开始往篮子里扒拉叶子时，他还在左右打量周围的环境：
原来学校的前面的那条深沟一直绵延到了这里。如果有足够的水，那么他们就相当于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一样。
他看向忙碌的小林，心里平静的出奇，困扰他已久的孤独感荡然无存。希望庙川能下一场恒久的雨，把沟壑填满，他们就再也不用出去了，不用去镇上，不用见爸爸，只有林蔚跟自己在这里上学，做饭，铲叶子。
“嘶~”
一声响动拉回了程澈快要跑到九霄云外的思绪，“划伤了?”他蹲下来，急急地问。
小林摇摇头，甩甩**的手：“好冰！”
程澈脸色愠怒，“手套为什么不带了?”
“会弄脏的，我得留着过年带。”小林手在膝盖上蹭蹭，再压在腿弯处暖暖，就又要开始自己的活计。
“你是小狗吗就会用手刨？”程澈把地上的铲子捡起来，“用这个。”
“这个很慢的，天快黑了。”小林还是在用手扒拉，铲子他使用不熟练很浪费时间，得快点干完回家跟程澈玩一会儿才行。
“我来。”程澈把他拽起来，自己拿起铲子铲，人类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会使用工具，所以林蔚就是小笨狗，干什么都只会摧残自己一双手。
小林听不到程澈的心声，只会看程澈的脸色，那两道浓黑的眉毛竖起来就非常得凶，他有点手足无措，磕磕巴巴围着程澈打转：“那你先铲一会儿，然后我来。”
程澈闷闷地“嗯”了一声，但是没有轮流的打算，在几分钟的摸索之后，这个铲子他已经能使用自如，比林蔚用得好。更主要的是，林蔚那双手快要发紫的手他看不下去。
这可把小林急坏了，怎么能自己偷懒让程澈替自己干活呢，几次都要上前争抢，但均被程澈黑着脸呵斥退了，只好改变策略自己先去把满了的篮子提回库房里倒掉。
可程澈说什么都要跟自己一起行动，小林拗不过他只能老老实实在他身边守着，然后等装满后一人一边提着篮子去库房。
在路上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色，他在心里泛起嘀咕：“原来程澈这么怕黑。那他为什么以前还总是跟我玩到天黑才回去？”
俩人忙到天黑，直到什么也看不清了才收拾好工具回家去。
奶奶已经做好了饭，炕也是烧的热烘烘的，看着两个孩子红彤彤的手和小脸，奶奶直接让他俩脱了外衣外裤趴到炕上去，屋里没生火，站一会儿得感冒。
程澈扭扭捏捏不动弹，但耐不住奶奶和小林双管齐下的拉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被窝里了。
身上逐渐回温，手也有了知觉，程澈望着在叽叽喳喳说话的小林，心想自己才干了几个小时，手现在变得又痛又痒，那林蔚呢，他每天都是这么难受吗？
小林嘴巴刚闲下来，下巴搭在枕头上发呆，忽然程澈就把他的手拉了过去，翻来覆去的看了一圈，又缄默不语塞会被窝里。
才消停没一会儿的小林又找到了新的乐趣，把手按上程澈的掌心比划；“哈哈，我的手比你的大！”又看了一会儿，嘟囔道：“不过没你的白，程澈你好白啊，摸起来也滑滑的。”
程澈不说话把手慢慢抽回去，
小林看到自己枯瘦粗糙的手，心里一阵难为情，便不再闹腾，缩回被窝里去了。
灯光昏沉，白雾缭绕，奶奶在地上忙碌，小林和程澈趴在炕上昏昏欲睡，这座久经岁月的旧厨房里，像是回到了上一代的光景，这方布满烟尘的土炕上养大的还有那杳无音信的游子。
一代人一代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奶奶长久的出神，锅里的水在咕噜咕噜沸腾，柴火在灶膛里劈啪作响，掩盖不住她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像耕完地的疲惫老黄牛在深深呼气。
小林悠悠睁开了眼睛，隔着空中萦绕的雾气望向奶奶愈来愈弯曲的背，他逐渐皱起了眉头，暗自发誓以后不能再让奶奶劳累。
简陋的白菜粉条炖土豆放上了炕桌，三个人围成一圈，奶奶把她今天新蒸出来的馒头一分为二递给紧挨着坐的俩孩子，再将唯一完好无损的青瓷碗推过去，笑弯了眼招呼道：
“小程澈，快吃，尝尝奶奶的饭好不好吃。你爸爸以前总爱吃我的饭呢。”
程澈捏着热乎乎的馒头，本来已经拿着筷子蠢蠢欲动，听到这话却微微皱起了眉头，直到奶奶又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发，他才眉目舒展，抿了下嘴唇乖乖吃起了饭。
“好吃吗？”小林轻轻撞他一下，笑嘻嘻地问。
程澈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门牙长出来了，洁白发亮，没有了以前的滑稽相。
“好吃。”程澈说得面不改色，只是筷子伸向盘子的动作愈加缓慢，一口菜囫囵嚼两下就匆匆咽了下去。
小林憋着笑他一会儿，捂着嘴巴靠近程澈的耳边，压低声音说起了悄悄话：“你说谎了，我都觉得不好吃...”
程澈瞳孔地震，又转头看向他，无声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说谎了？”
小林仍旧靠近他耳边，用气声讲道:“因为你不嚼，只咽。”
“.....”
程澈默默坐得离他远一点，开始细嚼慢咽起来。
吃完热气腾腾一顿饭，奶奶下地洗碗，程澈给小林教起了寒假作业，那本不薄不厚的书本封面上印着四个大字：快乐寒假。
小林只认识俩字：快乐。程澈耐心给他解释什么叫暑假，什么叫寒假。小林点点头，脑瓜子一转问道：“寒假暑假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程澈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不过我不想走。”
“那我把你偷偷藏起来，不让程叔叔把你接走！”小林勾勾程澈的手指，笑着说。
程澈眼睛变大了，“说话算话，我藏哪里？”
小林就是逗他的，眼下被他认真的模样吓一跳，漆黑的小眼珠转了一圈，指向外面那件库房：“那里吧，我家的好东西都放在那里。”
程澈也扭过头去看那间隐在夜幕中的小房子：脏乱，破旧，黑暗。但他的眼中不见任何的犹疑，反而是一种莫名的期望和坚定。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就被小林搂着脖子打断了。
看图写字难住了小林，他没什么想象力，只好来问程澈，庙川没水，他不曾见过帆船。
程澈现将心事搁了底，耐心给他讲了半天，但小林仍未理解船那么大怎么能漂在水面上，程澈无奈，只好拿过笔自己直接帮他写了。
“你的字好看，我的不好看。”小林跟他头抵着头，眼巴巴的羡慕道。
“慢慢写，多练练，就好了。”程澈边写边说，小林的浅浅的呼吸打在他的鼻梁上，痒痒热热的。
“那我就照着你的写，我要写得跟你一样！”
“好。”
小林干脆把自己的空白本子都翻出来，缠着让程澈给他写封面的名字。
那天晚上程澈自己都不知道写了多少个“林蔚”。以至于回家后习惯性把自己寒假作业的封面署名也写成了林蔚。
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三天，小林最终也没挣回自己丢失的二十块，但是他积蓄还是还有80多块，加上程澈给他的那20块 ，他觉得自己简直阔气得不得了。
腊月二十九，天晴。小林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拿奶奶的香皂洗了头发，带上了程澈送他的棉手套，背着奶奶给他新缝补的小包，迎着旭日初升去叫程澈起床了。
今天是过年最后一次赶集日，也是他渴望已久置办年货的日子，小林在路上踩着行人的脚印，又蹦又跳。
今天不是去打工，是去买东西，就跟路上经过每个人一样——光是这么想着，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路过的小孩有父母牵着溜雪，但他自己也能溜，一个助跑就能远远溜出去一大截，比他们都快！
还没到书记家门口，远远地，小林就看到耀眼的雪地里就站着一个矮小笔直的身影，黑色的羽绒服，蓝色的牛仔裤，脚上一双小短靴，像是商场里的模特娃娃。
小林看得呆住了，慢慢一步步靠近，直到那个身影闻声转过来，小林才倏地绽放出明媚的笑容，扑上去。
“程澈，你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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