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没聊多久，赵国霖就进来了，把这孤儿寡母，清清静静的一家，都叫自己家去过年。
小林站在赵胜家灯光明亮的上房里，腿边的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他抿着嘴巴左右打量一圈，最后视线聚焦在那个色彩艳丽的电视上。
赵胜家比从前变得更好了，自己家什么时候才能有电视？那样的话，奶奶就不用一直盯着窗户外面发呆了。
程澈紧挨着他站，似乎是新环境又让他无所适从。
赵妈妈进来看到两个呆愣愣的孩子，笑着把两人一把揽在怀里，推到了小沙发上，将糖果和自己做的一些小吃都摆在他俩手边，张罗着：
“来阿姨家不客气哈，多吃点！完了还有，阿姨再给你们拿新的。”
说完一把将鼓捣电视的赵胜拽了回来，于是又变成三个人在沙发上排排坐的场面。
“小宝，程澈，先吃这个，这是我买的，是最好吃的！”赵胜把酒心巧克力塞到俩人手里，露出一个好整以暇的坏笑。
小林还在偷偷观察大人那边，奶奶和赵叔叔坐在炕边聊天，阿姨在往炉子里放土豆。
他忽然发现，几年过去了，阿姨还是很年轻，一点儿都没有变老，看来赵胜总说他爸爸对妈妈好得不得了，是真的。
赵胜有一个幸福的家，比自己和程澈都要幸福。
他的爸爸妈妈都是温柔又善良的人，只有他们总是在过年的时候给自己和奶奶送来吃的。后来他们去了城里才中断，现在回来了，还是跟从前一样。
小林眨巴着眼睛想，以后他也一定得对赵胜好。
电视里传出的歌声悠扬婉转，小林靠着程澈给他剥花生，过了记忆中最热闹温馨的除夕。
第二天一大早，书记罕见的来接程澈回家。小林趴在门口偷听，原来是程叔叔马上要来了。
小林看向睡眼朦胧的程澈，他的脸色很差，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他知道程澈不想回去，但是小孩儿都得听大人的话，小林为了安慰他，把自己这两天存的糖给了他。
“没事的，你先在家待一天，我明天就来找你。”小林拽拽他的手，真诚地说出一个约定。
程澈看向他，烦躁稍减，脸色缓和了几分，声音闷闷道：“嗯，那你早点来。”
程澈被带走了，小林站在门口伸着脖子送他们远去。
说不上伤感，只是突然的冷清让小林在冰天雪地里打个寒颤。
他在被窝写了一天的作业，晚上早早睡去，早上太阳冒出个头他就跟个小鸟似的扑腾着翅膀飞去秘密基地找程澈了。
喊了三声无人应答，他壮着胆子又去门口喊了三声，里面终于有了响动，可惜来人是笑呵呵的书记，告诉他说程澈跟他爸爸回城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小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点点头应下来，小鸟的翅膀被突如其来的离别折断了，脚步沉重地离开了书记家。
他慢慢悠悠踢着雪球走在小路上，忽然一群羊冲出来把他撞了个屁股蹲，身后走来一位穿着绿袄子，满脸胡子的高大男人把他随手就拎了起来。
“小林子，新年第一天乱跑？”
“老孙，新年快乐。”小林笑不出来，语气低落。
老孙是村里一个老光棍，奶奶说他四十了还不结婚，把自己老娘都给气死了。
但老孙长得高大英武，路上见了自己总是要跟自己说笑一会儿。
不看那一脸胡子，其实非常的和蔼可亲。
毕竟村里路上肯跟自己说话的人不多，在赵叔叔回来之前，老孙是唯一一个。
“我挺快乐，你看着好像不快乐。”老孙打个哈欠，嘴巴里瞬间跑出一大片白气。
小林站得离他远一步，“我快乐啊，这么早你去哪里了？”老孙的家里跟自己家一样坐落在村尾，怎么今天是从村口回来的？
“找乐子。小孩儿不懂。”老孙说着，目光掠过小林，飘向前面半山坡的那座房屋。
小林确实不懂他那奇怪的带着回味的笑容，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睁大了眼睛，热心提醒道：“小心“疯子”咬你！”
老孙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抬手摸了一下小林的脑袋，什么也没再说就走了。
小林顺顺被弄乱的头发，没心思再去担心老孙，他只想知道程澈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又忽然想到自己的户口，程叔叔要是不再来了怎么办，他见不到程澈，也上不了学了。
巨大的恐慌扼住了他，小林又一次感受到了失去的威胁，原来很多东西都会悄悄从自己身边溜走，程澈，学校，奶奶，每一项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浑浑噩噩回到家，小林说不上来的难过终于爆发了，扑在奶奶怀里大哭了一场，说不上缘由，讲不出感受，只是想大声哭喊发泄。
不知何时等他平静下来，回首望去，家里到处是程澈留给他的东西，可是唯独没有最重要的——没有电话号码，也没有地址。
要是程澈再也不回来了，他都不知道将来该去哪里找他。
小林呆站在地上，懊悔又绝望，他太笨了，他应该一开始就让程澈留下电话和地址。
但事已至此，他无计可施，只寄希望于程澈能突然回来。
秘密基地的雪被他踏成了坚实的冰面，与笑呵呵的老孙在小路上碰面了数不清多少次之后，终于在临近开学的一个午后又见到了程澈。
那天他照例来到墙角，试探性喊了一声，程澈就冒出来了。这回不一样，程澈脸上竟然洋溢着笑容。
“林蔚，我见到妈妈了。”程澈兴冲冲说了见面的第一句话。
小林为他开心，但心里蕴藏道不明的怒气，他忽然把已经堪堪碰到程澈肩膀的手收了回来。
“那很好。”小林低下头，双手背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的用鞋尖摩擦地面。
“你怎么了？”程澈看出他情绪不对，又向前一步关心道。
一滴水落在反光的冰面上，啪嗒一声格外响亮，紧接着小林开口，是浓重的鼻音：“你走了，怎么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程澈怔住了，手足无措帮他擦眼泪，心里却浮出一丝不为人知的满足，原来害怕被丢下的不是只有自己，林蔚也舍不得自己走！
“晚上走的，你早就睡了。”程澈犹豫着解释，“本来他说第二天就回来，可是后来我妈来了，我没舍得走，对不起。”
小林是个好哄的，当程澈说出原因他就已经不怪他了，妈妈比朋友重要，这是应该的。如果自己的妈妈突然出现在这小路上，可能自己也会抛下程澈冲到妈妈怀里去。
想到这些，小林吸吸鼻涕，自己抹了把脸，抽泣着说：“好吧，你下次走的时候能不能在这里留一张纸条给我，我知道了我会等你，可我不知道，我会害怕的。”
程澈无比真挚地点头，又把兜里的一盒郁美净牛奶霜塞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
“可以抹脸，也可以擦手。擦了就不会裂开口子了。”
小林仔细端详着手里的粉白罐子，又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奶香气悠悠萦绕，跟程澈身上的一样。
两个人眼巴巴的对望好一会儿，小林又发现程澈脖子里挂的小玩意儿，他好奇地指了指：
“这又是什么？”
“相机，妈妈送的。”程澈低头拿下来给他看。一边给他翻找里面仅有的一张照片，“我妈妈和我的照片。”
小林凑近看去，一位卷发红唇的美丽又时髦的阿姨，半蹲搂着程澈，程澈抿唇笑着，是个是谨慎又欣喜的表情。
小林小心翼翼触摸屏幕，自己的妈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是赵家阿姨那样爽朗热情的精干短发，还是程家阿姨这样的温婉前卫的波浪卷发呢？
他想啊想，怎么也想不出来，只是把两者结合，得到了一个模糊的幻影。
“照片能存多久？”良久后，小林抬头问道。
“洗出来能一直存着。”
小林手里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边缘，直到和皮肤的温度相融，他眼睛亮晶晶地询问程澈：“你可以帮我和奶奶拍一张吗？”
他总觉得奶奶会走，奶奶的背越来越弯，话越来越少，照片能一直存着，那就把奶奶存在照片里，就能一直陪着自己了。
程澈立刻点头，欣然前往。两人跑回家抓着奶奶拍了好几张照片。可惜技术有限，好几张都模糊重影了。
最后挑来挑去，只有程澈在他和奶奶撒娇时抓拍到的一张最清晰，只是照片里，他只留下了一个侧脸。
不过小林并不在意，他已经很是心满意足，无限憧憬地说等自己将来去城里上学了，再洗出来。
忙活大半天，到了告别的时候，他才一拍脑袋想到了大事。拿着一个最新的本子来到程澈跟前：“你可以给我写你在城里的电话，还有地址，这样以后我就不会找不到你了。”
程澈一笔一划在本子下写下家里的电话和住址。
小林把那页纸撕下来，爬上炕藏在了自己的奖状后面。那样就不会丢了。
天黑下去，程澈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小林看着他的背影，猜想他大概是不想回舅爷家去的。毕竟程澈之前提过，舅爷他们只在爸爸来时对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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