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瘸一拐拖着步子走，一个人的路漫长又乏味，看着地上孤零零的影子，他是如此的想念程澈。
翻过隘口，腿上的痛意源源不断，愈演愈烈了，他无法，只得坚持到沈皓白家，先休息一下再去回家，不然又要惹得奶奶担心。
大门开着，小林敲了两下，或许是力气虚弱，没有惊动里头的人。他到窗口下，里面的说话声才清晰传来。
郑华，两个字让他瞬间停顿，屏着呼吸听老孙接下来的话：
“当年我们一起进的单位，他大我几岁，也挺照顾我的。我一心想着努力工作，能尽快升到县里去，能让我妈脸上有光。
那一年有次联合行动，我不要命似的往前冲，立了功，露了脸，所有人都说年底的调动肯定是我没错了，可最后结果下来，是他。我的名字再材料中都没出现。年轻啊，心高气傲，质问无果之后在庆功会喝多了，大闹了一场。自己脱了那身衣服就不干了。”
小林惊得捂住了嘴巴。怪不得老孙对那个地方那么熟悉，怪不得看门大爷对他那样热情。他以前也是穿体面制服的人。
这时沈皓白的声音徐徐响起：“怎么一定得晋升呢？再等一年不也可以？”
老孙像是沉沉吁了口气，接着说：“我妈病得很重，我能等她等不了了，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送我当兵，我只想让她高兴。可还是....”
屋里寂静，小林有点站立不住，斜斜靠着墙壁，怔怔望着散发热浪的地面，像是灵魂出走。
“后来呢？”
“郑华被调走了，我俩大打一架，他说我活该，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我没得反驳。我也因为严重违纪被开除了。也许是我妈已经没了，我不再有那份心气，就回庙川待着了，活一天算一天了...”
老孙的声音越来越轻，不再是低沉浑厚，中气十足，很像是做了错事后悔却无力补救的...逃避。
里头又是长久的静默，久到小林已经预备转身离开。
就在堪堪转身的刹那，老孙的又讲起话来，包含笑意的，温柔缱绻的，无尽珍爱的：
“不过有你了，都过去了，我还能干很多事，能把你养的好好的。”
有人低声抽泣，应该是沈皓白哭了，他一直挺爱哭的，用老话来说是‘眼软。’
“哎，怎么还哭啦？”老孙的声音顿时慌了。
他大概会用那双布满粗茧、曾经握枪如今四下忙碌的手，小心翼翼地、甚至有些僵硬地去揩沈皓白脸上的泪，然后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下巴重重地抵在他的发心，轻声哄他：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我....我...”。沈皓白哽咽，最终没说出个所以然。
阳光斜照，屋檐已经阻挡不住强劲的烈光，小林头晕眼花，他不想再听了，静无声息地离开了。
回到家，远远地，看见奶奶弯腰在井边，他心下一紧，顾不得腿脚疼痛跑过去。
奶奶已经提不起那些沉重的水桶了，这是他该干的工作。
“奶奶。”小林张嘴，却听到第二重声音。
他伸头看去，正在提水的是赵胜。奶奶只是弯腰在一边看而已。
“好了，我都给您打满，够等小宝回来的。”
小林愣在原地，不敢再出声，鼻子一阵酸楚，他还是亲切地叫自己小宝，连语气都没变。
似是心灵感应，奶奶猝不及防转头，先看见了他：“小宝回来了，你这两天急急忙忙的在跑些什么？”
说着，慈爱的笑转向赵胜：“要不是胜子，今天这水我这老太婆还真没辙了！”
许久未好的两人，静静地，在流光摇曳中对望，谁也张不开口。
不过须臾，赵胜刚还洋溢着的笑收敛了，他冷淡错开小林满是期许的目光。
小林见此举动，慌忙上前去，没头没脑地说：“来我家写作业吧？”
“奶奶，我先走了。”
赵胜对他视若无睹，径直绕过呆若母鸡的小林，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还在生气，为自己那句口无遮拦的滚。
无边的懊悔在他身体里蔓延，小林没有追上去的勇气。
越长大，死缠烂打的功力就越是减退。
他逐渐变得胆小如鼠。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赵胜消失在眼前，独留下铁皮桶里的水波荡漾。
“闹矛盾了这是？”奶奶抚上他的后勃颈，柔声问。
小林点点头，太多的事情他都一筹莫展，两年的学习好像并没有让自己有质的飞跃，他仍然愚笨。
像困在陷阱里，只会扑腾四肢的小羊。用尽力气，白费功夫。
他在忧伤中弥足深陷时，奶奶平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矛盾越是深，感情越是深，心里在乎才怨你。你跟胜子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对你好，小小的时候就背着你满地跑。
小宝，要珍惜你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人与人的缘分，讲不清的。散容易，聚起来可就难了。别伤了他们的心。以后啊，没有奶奶了，还能有人陪着你。”
小林缄默不语，一头撞进奶奶怀里，鼻腔里充斥着奶奶那股专属的，略带肥皂味儿的温暖气息。
“奶奶，我想让你一直陪着我。”小林闷声闷气地嘟囔。
谁都不要走，才是他希望的。
“傻孩子...”奶奶悠长叹息道。
夜里，小林的摔伤才彻底爆发了，四肢连带腰背的痛意久经不散。
他在炕上蜷缩成虾米，仍是不得缓解，一场无尽的折磨让他辗转反侧，嘴边不经意会吐出呻吟，太痛了。
但是奶奶一有要醒的动静，他立刻捂住了嘴巴，把哀嚎硬生生吞咽回去。
可到后来，意识模糊，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忍得住。
翌日，他是被暖醒的，一睁眼，果然阳光已经透过窗户洒在了他脸上。
腿上传来冰凉凉的触感，他低眼看去，奶奶在炕头坐着，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液体，正一下下往自己腿上涂。
还是被发现了，小林郁闷。
沐浴在阳光里，懒洋洋躺了会儿，一出声，干涩的沙哑。
“奶奶...”小林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
这才看见腿上青红遍布，着实骇人。
“小宝，你去哪儿了最近？”奶奶满面愁容，眼里的心疼都要溢出来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我...摔了一跤。”他不敢看奶奶的眼睛，低下头扣被子的补丁。
“你是不是又去挣钱了？奶奶有钱，够你用的。”
“没有，我是去玩，不小心才摔得。”小林说着，动动腿脚，“我没事儿奶奶，不疼，您别担心。”
奶奶望着他，目光沉静如水，嘴唇却微微颤抖，好半晌，才说道：
“是不是奶奶没用了，小宝就开始瞒着事儿了，你以前不跟奶奶撒谎。”
“不是不是！”小林急急否认，挪坐过去拉住奶奶粗糙干燥的手，“不是的奶奶，是...是我的户口还没着落，我着急就去看了，那楼梯高，我跑得太急才摔了。我怕您担心就没告诉您。”
“你程叔叔不是....”
“程叔叔很忙的，我先自己跑跑，万一成了就不麻烦他了。”
小林神色轻松地先一步解释，还是别让奶奶伤心的好，她看起来很喜欢程叔叔。不能因为这些就有了嫌隙。
奶奶若有所思地点头，活了一辈子的人，又怎么会连这点人情世故不通。托人办事，久无回音，那就是别人不想办。
“明天奶奶跟你一起去。”
“啊？”小林瞠目结舌。
“啊什么？早几年，我背着你，能一口不喘地走到镇上去赶集，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这话不像是问小林，而是问她自己，问没道理的老天爷。
小林还欲劝解，均被奶奶倔强地挡了回来，这次她是非去不可了！
当晚，她从棕木箱里翻出一件暗红色的，盘扣外套，还有一条灰色花纹的薄长裤，上面都是时光印压的褶皱。
小林在炕上趴着，看奶奶忙碌，她在衣服来回摩挲一阵，似是不满意，往上面喷洒了点水，再把滚烫的水倒在杯子里，在衣物上来回抚平。
他明白了，奶奶这是拿杯子当熨斗使。
最后，褶皱应是消失了，奶奶踩着凳子，把一套衣服整齐挂在院里那根铁丝做成的晾衣架上。
等一切完毕，祖孙俩要入睡了，奶奶拍着昏昏欲睡的小林，出神地说：“那是你爸高中毕业那年给我买的，没穿几次，还新...”
小林朦朦胧胧地想：那得是多久以前？
身上没那么痛了，他睡得沉，似乎前一秒还在思考这个关于时间的问题，后一秒就被喋喋不休的，公鸡打鸣声给叫醒了。
吃过简单的早饭，奶奶牵着他出门去。
清晨，世界拢在薄雾里，虚无缥缈。小林只能看到脚下的泛着潮气的泥土小路，路边野草上挂着露珠，晶莹剔透。
仰头望，是奶奶一本正经的侧脸。
他快长得跟奶奶一样高了。
这是自己有记忆以来，和奶奶一起上街。小林难免心生欢喜，连在郑华那里受的委屈，都暂且搁置了。
他不是孤军奋战，他背后还有很多人。
奶奶，程澈，老孙，还有哥哥。
这使得他重拾信心，紧紧握着奶奶的手，又一次踏上征途。
一开始，他们都脚步轻盈，可奶奶到底是老了，还不到一半的路途，她就已经力不从心，步履蹒跚。缓慢地像一只风烛残年的老龟，胸腔里藏了个风箱似的呼呼喘气。
“奶奶，我们缓一缓吧。”小林想要扶她在路边坐坐。
“不，继续走吧，晌午咱得到那里，人多了不好。”
小林不知道为什么人多了不好，还是执意让她休息一阵子，两人在原地拉扯中，像是天降神兵似的，身后来了辆三轮车。
讲真的，我想我奶了[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傻孩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