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盛夏六月，杨柳翠绿，枝丫上的喜鹊互相梳理黑白相间的尾羽。
平城之内，百姓忙活着自己的活计，包子铺掌柜支起来热气腾腾的蒸笼屉，皮薄馅大的羊肉包子在袅袅白烟中若隐若现，往来的商贩行人不绝如缕，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热闹景象。
此时天光大亮，初生的朝阳破开层层云翳，洒下大片耀目的金光，白中带蓝的天空与金红色的朝阳交融，霞光一片。
今日是皇上的寿诞，各宫的妃子送给皇帝的贺礼早早就准备好了，皇宫里的宫人忙得不可开交，有人准备酒水，有人准备饭食，人来人往，手里的活计不敢停一时半刻。
依照皇家的惯例，皇上要在寿诞这天，先在前朝接受臣子的庆贺，并摆宴席与众臣同乐，晚上又要回到后宫，与后妃儿女一同宴饮。
宴席对象多而杂，准备的食物酒水数不胜数，宫里的宫人内侍这一天注定忙碌不已。
*
宫中的家宴早就摆好了，大部分妃子早早地就来了，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几个宫妃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
“这都什么时辰了，乙夫人怎么还没来？皇后娘娘可都来了！”
“她不会想着压轴出来吧？是不是她最近承宠太多，傲起来了？居然敢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你小声点，皇后娘娘都往这边看了。”
“奥奥奥，不是……我怕什么？我在为皇后娘娘打抱不平呢！”
“就是，就是，乙夫人就算是车骑大将军的妹妹又怎么样？她就是个妾！”
“你可少说点吧！咱们坐在这的，除了皇后娘娘，不都是妾么？你少说点得罪人的话吧！”
*
月上柳梢头，人影寂静处，宫闱之内，燃起千万盏彩灯，奢靡至极。
皇上与众臣子宴饮完毕，与臣工们分别，回到后宫参加下一场家宴。
后妃和皇子皇女们早就按照身份在各自的座位上落座，她们面前的小桌子上摆满了海陆珍馐，冷盘热盘各一半，错落有致地陈列在桌案上，南来北往的酒水应有尽有，魏国本土的羊羔酒，南朝的春酒，西域的葡萄酒，皆在这一方宫廷夜宴上随意摆放着。
皇上虽然是姗姗来迟，但这里当然不会有人怪罪他，反而众位妃嫔笑意盈盈，丝毫没有等久了的羞恼之色。
皇帝施施然于御座落座，一挥手，“开宴吧。”
僵化的空气开始流动，宫宴上的所有人仿佛才活过来似的，开始说笑玩乐。
妃子们当然要送上自己的贺礼，她们准备的贺礼都不算贵重，但都是皇上日常起居能用得着的。
冯雪就送了皇上一方墨砚，这方墨砚是南朝最有名的工匠做的澄泥砚，工匠一年只能做不到五个墨砚，十分珍贵。
其她宫妃早就打听好了冯雪的贺礼，自然不敢越过她，都送了些自己织得衣服，亲手打得络子，虽然不算贵重，但心意到了就行。
皇上富有四海，拥有天下至宝，世人珍贵的玉石宝珠，在皇上这里不过是石头珠子罢了。
宫妃送再珍贵的东西有什么用？不如送些皇上能用上的东西，皇上用的时候，也能多想起自己。
皇上一一笑着收下宫妃的贺礼，对于宫廷夜宴上正在上演的歌舞他没什么兴趣，宫廷歌舞一般都是一群宫人乐师奏乐，伶人唱唱歌，来来回回就这些人，这些歌舞，看了二十来年，他早就看腻了。
他收完宫妃的贺礼，在宴会上扫视了一圈，“乙夫人呢？她人没来，礼也没到？”
宫妃里有几个人想要告状，“皇上，乙夫人她今天不知道哪里去了！一直都没来！”
正在这时，乐师奏乐，音色突然一变，一位身子婀娜的极品美人踏月而来，她犹如月宫仙子，在高台上独舞，一颦一笑都倾城倾国，似流风回雪，行动处又似弱柳扶风。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1】
一舞毕，乙夫人从高台上朝着皇上盈盈一拜，摘下面纱，露出粉面桃腮，“这就是妾身送给陛下的贺礼，陛下觉得如何？”
周围的人都沉浸在月宫仙子的美貌中，几乎失去声音，皇上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大力拍手称赞，“乙夫人一舞倾国，可比当年汉武帝之李夫人！”
皇上揽过乙夫人柔韧的腰肢，“朕不日将要南巡，宫妃里就带你一个去，如何？”
乙夫人眉眼都带上笑意，越发动人，“臣妾恭敬不如从命。”
皇上把脸埋进她的颈窝，似乎在深深吮吸她的发香，“这次南巡，让你哥哥做护卫将军，到时候让你们兄妹好好叙旧。”
自打皇上登基后，他就坚持每年在魏国境内巡游。太武皇帝当年是以武力平定大半个北方，都说打天下难，可守天下也并不容易，皇上自从继任后，经常巡游，一方面是为了视察疆土，监察各级官员作为，减少贪官污吏过分压榨百姓，另一方面就是为了了解民生，抚慰百姓，毕竟太武皇帝穷兵黩武，百姓总是有怨言的。
皇上早就有南巡的打算，这次他选了乙浑作为巡游的护卫将军，又选乙夫人作为陪侍共同南巡，说不定，可以一箭双雕……
乙夫人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惊喜非常，抱住皇上，“皇上，您可真是太好了，我爱死您了。”
宫妃们都对乙夫人投去了羡慕的眼神，冯雪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这场盛大的戏台，有人在演戏，有人进入圈套，谁是猎物，谁是猎人，她都知道。
冯雪在心里暗叹，如果你们知道皇上脸上笑意温暖，心里想着怎么杀掉乙夫人的兄长，说不定，你们就不会羡慕乙夫人了。
*
皇上南巡的那天清晨，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一齐送皇上离开平城。
乙浑作为护卫将军，坐着高头大马，首当其冲地立在巡游队伍前头负责带队出行，他的脸上是挡不住的得意，人人都能看出他最近顺风顺水。
乙夫人作为皇上的宠妃，安安静静坐在队伍最后头，她杏眼含着笑意，脸色红润，还带着少女的娇羞余韵，她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看，还能看到几个和她不对付的宫妃投来羡慕嫉妒的眼神。
这回皇上南巡就带着她一个妃子，她若是能把握机会，说不准就能生个皇子公主，稳固地位。
南巡的车队浩浩荡荡离开平城，经过几日的赶路，才终于到了汴梁的行宫，随行的众人人疲马乏，但还是各司其职，收拾好行宫，安排各人住处，乙夫人也分到了一个景致不错的偏殿，供她居住赏玩。
皇上则是直接占据了行宫的主殿，他这回出门主要就是为了处理政事，抚慰民生，之所以叫上乙夫人与自己一起南巡，也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让乙浑随行护卫。
乙浑在京中掌握太多兵权，不好解决，到了汴梁，人生地不熟，倒是好对付多了。
毕竟这回南巡护卫队中的人大多都是皇上的亲信，皇上只要细细谋划，便可在汴梁行宫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乙浑。
皇上这些天都在筹备杀掉乙浑的计划，自然没有兴致临幸乙浑的妹妹。
乙夫人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个人被晾在偏殿里，哪怕这里景致再好，玩了几天也没意思了。
她日日孤枕难眠，神思不属，她的贴身丫头自然看出来了，私下里悄悄鼓动她，“小姐，皇上不来找你，你可以去皇上那里找他啊。皇上这么宠爱你，累了一天，回来就看到你给他一个惊喜，一定会很高兴的。”
乙夫人本来将脑袋埋在被子里，听了这话，耳朵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巧儿是乙夫人的贴身丫头，跟了自家小姐十来年，自然知道小姐脾性，知道她这是动心了。
巧儿趴到小姐脑袋边上，小声说，“我给您拿套内侍服，您穿着这个内侍服过去，悄悄给皇上个大惊喜。”
乙夫人动心了，夜幕降临时，乙夫人换上了内侍服，别说，巧儿的眼光好挺好的，选得衣服正合身，乙夫人身材娇小，穿上这衣服显得腰细腿长，看着真跟个正在抽条的小少年一般。
乙夫人说做就做，她联合巧儿，跟周围人撒了个谎，说自己累了想提前歇息，实则瞒着宫人，偷偷溜到主殿。
乙夫人不认识路，东拐西拐，不知怎么的，误入了一处房间。
乙夫人一进去就知道，自己走错了，这里明显是一处书房。她知道军国大事都在书房办的，书房不是她能呆的，转身就想离开这里。
忽然听到几个声音出现在门口，乙夫人听到了皇帝的声音，她害怕了，藏在书案下，幸而她身体娇小，只占了一个小角落。
“明天动手，注意不要走漏了风声。”
乙夫人听出这是皇帝的声音，往日里，乙夫人喜欢极了皇上性感沙哑的音色，尤其是床榻之侧，耳鬓厮磨的迷人嗓音，她绝不可能认错皇上的声音。
“您放心，底下的人都准备好了，就等明日，臣等必定斩下乙浑的头颅。”
乙夫人身体僵住，她不认识这个声音，但她听清了，这个人说，要杀她哥哥。
乙夫人的心乱成一个麻团，但她一动也不敢动，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她雪白滑腻的脖颈滑下，她屏住呼吸，像是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太重被人发现。
“一定要小心，不要走漏风声。”皇上走在说话了。
“臣一定十二万分的小心。”
屋子里对话还在进行着，乙夫人的心越听越凉，她不知道哥哥究竟做过什么，让皇上非要杀他。
但乙夫人只能确定一件事，无论哥哥做没做过不好的事，她都不想让哥哥死去。
乙夫人想离开这儿，可皇上他们一直在谈话，乙夫人不敢想象，皇上若是发现她，会如何对她。
一定会杀了她吧。
一定会的。
注释：【1】：出自《李延年歌》
李延年歌真的挺出名，主要是李夫人的故事太出名了
感谢读者朋友们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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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诞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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