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醉否

庆元殿中的宫灯早已悉数亮起,不论是高悬的烛火或是触手可及的青铜兽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熠熠,因着四月就是太后的寿辰,此次还来了不少各地的郡王大臣,故而今夜的宫宴上有许多生面孔。

作为今日宫宴的主角李泱坐在了皇帝的下手第一位,与李泱正对着的便是凉氏使臣铁弗照,此人并非凉氏人,而是楼烦的细作。

而是楼烦王耶律德的幼子耶律冲,在她嫁到凉氏的第一日趁乱与楼烦里外夹击,一举歼灭了曾经赫然于北地的凉氏。

而她则被掳掠至楼烦,与铁弗执的妻妾儿女一同被献给了楼烦王其年六十一的耶律德。

如此一年以后,耶律德病逝,由他的弟弟耶律文继位,而她则同样再次随众妃嫔一同归耶律文所有。

半年后,耶律德的幼子也就是曾经的铁弗照铁血杀戮,屠尽耶律文一脉,登上楼烦王的宝座。

她则第三次转做他人的后妃,身边的人已经离落不堪,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拖着残喘病体,不知为何的一日又一日的苟活于世。

直到她离京的五年后的一个冬日,营地大乱,她则趁机轻装逃离。

只是她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还未逃出去多久便晕倒了在雪地里,就在她以为她要死了的时候——

“阳城公主是周朝的宝物,我凉氏也定会视若珍宝。”铁弗照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是那时他说的不时凉氏而是楼烦。

李泱回过神来,对上铁弗照闪烁着浅棕色的双眸,几乎是用尽全力掩盖住眼中的凉意。

座上的李润微微颔首,遥遥举起酒杯朝着铁弗照举了举,心中却是想,若是泱泱嫁给此人,也许更好?但是他又明白此事绝无可能,铁弗照不过是这两年得了凉氏王的青眼,但他却不会继承凉氏王位。

“好,那朕便将阳城交给你们了。”皇帝说罢仰头饮完杯中酒。

铁弗照也起身饮尽杯中酒,而后微微一愣,却也不知对面美人眼中闪过的一丝寒气是为了什么,觥筹交错之间,他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皇叔此次命我来朝就是为了求娶阳城公主,小王定然会将公主殿下平安护送到凉氏,还请陛下放心。”铁弗照说罢又饮了一杯。

李泱盯着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所有与此人有关的事情。只是越要克制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不堪的记忆却偏偏犹如洪水一般席卷在她眼前。

不见天日的房间,床榻之间,冰凉沉重的锁链,沉重的呼吸,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与一次次屈辱的承受……

这些足以让她杀了眼前人千次百次!

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不能再在此处坐下去,李泱借口更衣起身离开了殿中依旧升平的宴席。

坐在她对面稍下一些位置的崔述收紧了落在酒杯上的手指,随着她的起身,他也缓缓缓缓地将手中的酒洒落在自己衣袖之上,而后也起身离开。

自从入殿开始,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对面的铁弗照身上。

铁弗照不比中原男子,身上多了些野性与洒脱,加之相貌深邃,确实比中原男子多了几分不同。

的确能够吸引不少女子的目光。

方才看她几乎一动不动的看着铁弗照,崔述恨不得将铁弗照杀之而后快!

诚然如崔逢所说她会用看情人的目光看着他,但她亦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其他男人。

谁叫她生了双看什么都深情一往的双目?

可谁知,到头来他与铁弗照却都是她手下的亡魂。

崔述深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跟在李泱的身后。

李泱并未察觉身后的人,只一路行到了湖心亭之中,月色凄凄,晚风寒凉,吹得八角亭上的宫灯左右摇晃,颤得湖中水也随之来回波动,凛凛寒光之中又洒了一层金黄色,许是有人捧了一抔碎金随手挥洒在縠纱之上。

清月照縠纱,波光映孤影。

李泱看着波光之中的一轮圆月,记忆中的画面如同风吹波动一般,不时涌入。

他们怎么会明白,她被当作一颗棋子被人随手丢弃后的命运?

即使史书之中载她之深明大义,保有了边境几十年的安宁。但是又有谁知道她离京时也只有十六岁而已?又有谁知道她曾经历过怎样非人的待遇?被当作玩物一样的……

但她还要学会用温顺笑颜去掩饰。

那五年不是五年,而是她在地狱里的五十年,五百年。

看着头顶的明月,李泱抬首缓缓擦去了眼角渗出来的两行泪,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安静下来。而后转身欲再度回到宴席上,从曲曲折折的桥上走下来,迎面是一片假山石林,小时候她曾在此处玩耍过。

那是很远的事情了……

在这一恍惚之间,石林之中迎面闪进来崔述的身影,她身后的水光将他的面目映衬的有几分虚幻。

李泱转头微微叹了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又挂着今日宫宴上一直挂着的浅浅笑容。

鼻尖有淡淡的酒气,他是饮了酒而来的?

“世子?”李泱先向他开口。

崔述不答,本就冷肃的脸上此刻更多了几分冷凝,看起来有几分骇人,冷冷地看着她,极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在瞧见她的第一眼掐死她。

“你嫁的不是铁弗照。”他的声音响起在静谧的夜色中。

崔述不知铁弗照与李泱的曾经究竟如何,只是他曾亲眼见到铁弗照当着一众士卒的面粗暴的用刀挑开了她的衣襟,她就那样单薄的苍白的裸露于漫天大雪之中。

想来铁弗照定然不曾善待过她,但是今夜的她,今生的她,毫不知情的她竟然盯着铁弗照看了那么久!

李泱知晓眼前人并不知道她在楼烦究竟处境如何,所以不解地看向他,将自己练习了无数遍的看陌生人那样的眼神投落在他身上,缓缓开口,“世子这是何意?我知道我嫁的是凉氏汗。”

崔述眼睫微动,月光在他眸中清冷若霜,只见定定地看着眼前人,半晌才克制着开口:“我还以为你不知。”

李泱不知他为何会这样问自己,但他后面说的这句话她却是能够体会其话中之深意的,只是此时也只能装作不知,只能垂着眼道了一声干巴巴的谢,“多谢世子关心。”

“若是世子无事,我先行一步。”说罢李泱便想要离开。

但话音方才落下,脚步还未抬起时,忽然眼前一暗,对面的人陡然向前一步,遮住了他身后唯一的光源,将她彻底拦在他与她身后的波光之间。

李泱此时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似乎离得太近了一些,不需细嗅,只在呼吸间他身上熟悉的淡淡药香与酒香已然萦绕在她的鼻尖。这本不算什么,只是下一刻她也反应过来,既然自己能够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那么他也会嗅到她的……

思及此处,李泱快速地向后退了一步。

崔述眼中闪过几丝嘲弄,却并未抬步追赶,李泱稍稍松了一口气,立刻抬头不解又携着几分怒气,问他:“世子这是做什么?”

“听闻凉氏王汗年近古稀,帐内已有十余位媵妾,唯独王后之位空悬已久,公主好福气,去了便能做王后。”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迎合着她背后清冷的月光后,显得更为清冷。

“世子是来祝贺我的?”李泱强自镇定的对上他几乎已经结冰的眸子,她心知他为何要这般怪声怪气的说话,无非是他也清楚上辈子她嫁过去之后的遭遇,而他此刻的不愿她和亲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李泱还不能判断清楚。

究竟是出于情分与怜惜,还只是为了将她留在京中更好的报复?

崔述嗤笑一声,比月色还凉的目光从她身后的湖面上收了回来,一寸一寸地落在了她的脸上,试图在她这张与上辈子一般无二的脸上看出来什么答案,以至于目光越来越凉,“究竟是谁教你改了主意?”

向来温和的人一旦覆满冰霜,却是叫人冷到心底里,就如此刻手脚冰凉的李泱一般,被他这么瞧着,她觉得自己犹如身处冰原。

“什么?”李泱抬头对上他盛满探究的双眼。

“楚祭酒?”崔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约莫是楚惟贤在宫道上的一番话叫眼前人改了主意?

但是他们都不曾知晓,李泱和亲后究竟遭受了什么?即使是她的亲舅舅与堂兄甚至于江夏侯府的亲人,没有人知晓,他们只会算计李泱和亲会给他们带去什么。

甚至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宗室罪臣之女,以她和亲便能换的边境安宁,与谁而言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如今他恨她固然,也有过就由她去和亲的冷眼打算,可今夜他还是忍不住去追问。

一直没能下的决心,也终于落定。

她这个亲定然不会和得成。

长久得沉默后,李泱还是开口回答道:“是我自愿,与人无关。”

若非上辈子在殿前见过她长跪不起的模样,他还真的会相信也许她是真的自愿。

“不可能。”崔述上前一步,一个惊人的想法忽然从他的脑子里冒出来,他都能够重来一世,为什么她不能呢?

在这个想法冒出时,崔述的手已经落在了李泱的肩头。

李泱怔愣片刻,在抬头时他的脸已经贴了过来,眼瞧着他们的鼻尖就要碰到一处,李泱颤抖着举起手蓄力七分落在他的侧脸上,清脆的一声响起来。

面前高大的男子不怒反笑,似乎真的在为什么感到开心,而后却是忽然沉寂下来,满目枯情。

李泱看得的分明,却不十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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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苏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