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交换

随着出发的日子越发临近,江夏侯府反而又如同往日的沉寂起来。

三月时节,枝头已经有不少新绿钻出,春雨也不再裹挟着冷意,反而有了几分绵绵之意。一场雨后一抬眼便又是一场新,似乎天更明净,枝叶更新更绿了一些。

绵绵春雨从早上到午后,总算是有了几分晴朗的样子,叫人的心绪也不禁开阔了几分。

李泱坐在窗下书案前端坐着,手中翻看的是一本前朝诗书,神思却早已飘远。

那夜与崔述相遇的画面又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寒月撒清辉,落在她与他的身上,像是褪了色的墨色画卷,将他们二人锁在过去,永世无法挣脱。

他痛苦,她亦不得安生。

“世子只是醉了而已,我……不怪你。”她其实不敢提及怪与不怪之事,只是此时她还不能暴露自己也已经重生了的这桩事。

崔述深深的吸了口气,紧紧的咬着牙才没让那一句句道歉的话出口,而后缓缓地站直身体,眼中也有了晶莹点点,他静默片刻后骤然推开了李泱。

李泱踉跄的向后退了两步,重重地靠在了身后嶙峋的假山石上,冰冷的坚硬的岩石凸出来的尖锐处将她的脊骨撞得生疼,叫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听到李泱的痛呼声,崔述本能地想要往前走两步,但只走了一步后,他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晶莹的眼底渐渐结成冰,带了几分寒气,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但他绝不会再被她迷惑。

于是崔述走得更近了些,带着几分不屑居高临下地开口:“不怪我?公主果然很适合嫁去凉氏。”

李泱的腰背结实的撞在了坚硬的假山石上,疼的她几乎瞬间就湿润了眼眶,却不知为何倔强地不肯哭出声,甚至还缓缓地直起了腰,一边扶着侧腰一边向他走去,停在他的面前,不解地看向他,厉声质问:“世子究竟是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不曾与世子有过交集,何以您次次为难于我?”李泱知道他极为聪慧,却是个遇事沉着冷静的人。

所以她必须要表现的就像是一个从不认识他的样子,希望能拖一时是一时。

崔述低头再次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皎丽的面容上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嫣红的的唇紧紧地抿在一处,眉头紧皱,双眼愤愤,俨然一副倔强模样,脆弱和坚强似乎在前世今生都在她身上一次次的出现。

那副不解与厌恶他的模样,叫他恨的有想要与她共同死于此刻的想法,可偏偏瞧见那两行泪缓缓落下,他垂在一侧的手便已微动,那是曾经每一次见她落泪时想要伸手却又怕惹她不快的犹豫与胆怯。

可悲的他,竟还保有着这种愚蠢的习惯。

崔述胸膛不住起伏,面容紧绷,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也许是……”他顿了顿,将“如你所言,厌恶至斯。”后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李泱只听到了这四个字。

而在说出这句话后,他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震惊,反而她是愣了片刻后,那双琉璃般的双眼之中才缓缓浮上来些浅显露白的不解与震惊。似乎她早已知晓他厌恶她这件事。

难道她……崔述一时间呼吸都轻了几分。

“从第一回见时,我就知道。”她的声音响起来。

心中的猜测方才涌起便被她这句话掐灭,原来她对他种种不同的反应,只是因为她察觉到了他对她的特殊不喜。

李泱也同样从他的微微皱起的眉头里看到了他的疑惑,只是缅怀了一刻曾经与他的相敬如宾而已,算起来,她还从来不知道他的喜恶。

她想知道,他对她,对曾经的她,究竟是怎样感情呢?

他心深若海,辽阔也包容,对周遭一切大抵皆是如此,不喜不恶。

可是如今,他直截了当的,丝毫不加以修饰的讲说他厌恶她。

可能这已经是他加以修饰过的,他完全可以说他恨她。

“只是不知您为何如此厌我?”李泱知晓原因,却也少不得佯问一番。

“厌恶就是厌恶。”崔述冷冷地扔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去。

一串轻巧的脚步声响起在廊上,李泱抬手拂去就要落下的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来人。

洗春轻手轻脚的走到她面前。

“公主,大公子派人来说您提及的那桩事已经有了眉目。”洗春也知道此事,似乎是公主在寻一位故人,想来是王爷从前的旧部之女。

李泱双眼一亮,“怎么样?”

“大公子已经将那姑娘救了下来,就在外头。”洗春也拿不准公主的意思,因为她从前向来是不管这些事的人,甚至于对王爷从前的旧人十分厌恶。

“好,快带我去见见。”李泱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罕见的激动。

自以为重活一世后对于什么事都能够做到云淡风轻,但这个人实在太关键了,以至于她不能不激动起来。

前世在去往凉氏的路上在青州时曾遇到过一桩奇事,到青州时正是四月末五月初的时候。

一路上其他地方的山崖间早已不见雪甚至已经开满了桃花,但是从进入青州后,甚至还能见到雪,桃花更是一枝也不曾见到,街头巷尾的百姓也依旧穿着厚重的冬衣。

寒风依旧凛冽,李泱对于外界一切并不关心,但那日车队在城中等了许久,直到她不耐地向外看去时才大吃一惊。

严寒的天气里,一妇人身着单衣,但那单衣也几乎就像是没有穿一样,女人的里衣早已被围观众人尽收眼底。

她口中喃喃若语,目光呆滞,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却又似乎因为找不到而时不时的拉扯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单衣。

观她相貌,似是清丽有佳,肌肤雪白,指甲圆润,眉毛细长,并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妇人……

这个猜想很快被验证,人群中冲出来一干穿着制式统一的家丁模样的人,很快将人群疏散,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疾步而来,将手中的大氅披在了那仍在喃喃呓语的妇人身上。

后来听洗春提了几句,原来这妇人竟然是平度郡王的王妃。上月入京后本是要等到四月太后的寿辰的,但是因为王妃突发急病,又匆匆地回到了青州。

此事并非秘事,因为在李泱离京前,确实听闻因京兆尹收受贿赂误判死刑,而这苦主就是平度郡王早年间走失的一对儿女中的小女儿。平度郡王妃甚至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被砍头的场景。

近十三年未曾见到的女儿,谁料再次见到竟然是亲眼看着她脑袋落地。王妃受不了这般打击,便成了这个疯魔模样。

李泱当时只听了听,感叹着自己甚至连死也不敢去死,疯了似乎对她来说也不错。

但是后来李沉囚禁了李润登上帝位后,向来默默无闻的平度郡王一跃成为李沉的左膀右臂,他什么奖赏都不要,只要了太后幼弟王宪的命。

因为这王宪就是当年强娶他那可怜的女儿不成,又错手杀了他那女儿的夫婿的凶手。王宪只手遮天,又是太后的幼弟,平度郡王的女儿便成了他的替死鬼。

李泱也是前几日才想到这一桩事,本以为找不到那姑娘,却不想李沉帮她寻到了。

她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够顺利拖到凉氏灭国的时间,或者自己回到京城后是否会被再度扔出去和亲,所以她设计了两条路,一条是选择出青州必经之地天门关,在伊奴派人刺杀时,她趁机逃走,逃往身后的青州。一条则是就在青州装病,“病死”在青州。

青州偏僻,地广人稀,又杂居来族,佛教盛行,汉来之间素有界限。

那里虽然危险,但同样足够安全。

李润绝不可能派人前往搜查,否则他会被来族的喇嘛视为挑衅,不利于汉来和睦。

“死在青州”的计划本来潦草,但是如若有了平度郡王的协助,她的计划就会周全很多。

如果,那时有时机的话,她也会对崔述坦白,然后递给他一把剑。

思索之间她已经走到了正站在窗前的李沉身边。

李沉对她微微颔首,他其实已经在半月前找到了你要他找的人,但他不理解为何不在找到的时候就把那姑娘带回来,而是偏偏等到王宪几度上门,甚至抓走了云家夫妇后再将这姑娘带回来。

李沉心下是有猜测,但是他想不到你能从一个小姑娘身上得到什么。

李泱回以微笑,继而看向里面坐着的小小人儿。

那姑娘只比李泱小一岁,十五岁的姑娘看着却瘦小的很,衣着干净,发髻间还有两朵小珠花,清瘦的手腕上还挂着一对小银镯。

眉眼怯怯,容貌却是清丽,眉目似乎与曾经匆匆一瞥的平度郡王妃有几分相像。

李泱走过去,那姑娘也忍不住抬眼看,似乎被眼前人所惊艳,不由瞪大了眼睛,连呼吸也轻了两分。

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怯生生的开口:“你们是谁,为何将我带到这里来?”

“你叫什么?”李泱在她身旁坐定。

眼前这个容貌艳丽,行止雅致的女子看来不像是个温柔的人,但是声音却温柔到让她忍不住的想要回答她的问题。

“我叫云月明。”云月明说罢立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似乎在为自己的开口而后悔。

“守得云开见月明。倒真的是个好名字,我叫李泱,他是李沉我的哥哥。我们没有恶意……”

“你是阳城公主?”云月明不由有些吃惊,谁能想到她今晨还在听隔壁说书的先生讲这位阳城公主,今日午后便能见到真人了?

“正是我。”李泱笑笑。

“公主殿下,还请你救救我,救救爹娘还有皓哥!”云月明忽然跪倒在地,充满了期待的看着你。

李泱迟疑片刻,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冷血无情后,她听到自己略显冷漠的声音,“救你们可以,但是我若一走了之后,你们又该如何?”

“不如先随我去甘州避一避,那里偏远,想必王宪的手伸不到那里去,待风头过去后你们再做打算?”

云月明的泪珠还挂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位带她回来的人说会救她,可她没想到阳城公主竟会帮到这一步,甚至把她走后的事情都想到了。她思前想后只觉得此情无以为报,当下便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还想要再继续磕下去时,只听衣料摩挲声后,自己的两臂都被一双温热的手托了起来。

“无须如此,只是碰巧遇到了,若能助你逃过一劫也算是你我有缘。”

也许将来某一日她还要求她。

世间所有不过都是如此交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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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杀死的前夫也重生了
连载中苏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