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萧旻看破了她的真面目,会怎么样?
元瑶没有十足的把握。
双手压在冷水里,又胡乱往脸上拍了拍。
铜盆倒影出一张象牙白的脸,她露出一个惯用的笑容,水中冷玉般的脸变得温婉动人。
她这才有些满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回宫。
宫墙边一树白梨开得正好,抬眼望去,雪白的树冠在风中翻涌,暮色洒下,如同天边的云霞。
满园清幽她心情变好,反而让她想起沈清安最喜欢梨花,萧旻投其所好,在宫里种了许多。
倾注帝王心血打造出的盛景没能换来沈清安的原谅。
那个清傲的女子说过,她只做萧旻唯一的妻子。
沈清安不许萧旻有别的女人,包括元瑶,若不是无过休妻说出去太过荒唐、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任意施为,元瑶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时至今日,元瑶还时常想起她刚和萧旻在一起时的时光,有些虚幻,可却又是实实在在发生过,那时候就算有些流言蜚语,可羡慕他们的人更多。
她还记得萧旻红着耳朵说他喜欢她。
十六岁的少年才华横溢,与老学究辩经都不喘粗气,那时却连话都说不利索,声音小得都要被树上的蝉鸣盖住。
他等她回答,呼吸又粗又沉。
她笑了,“我也是。”
三个字轻缓柔和确实极其慎重,她真心实意地相信,他们今生都不会相负。
转变是从一场大病开始。
她病了,生病的人微寒,初夏的天也要把窗子关得严严实实,房间浸着一股浓重的药味,难闻得很,除了侍奉的婢女会来,再无人来过,就连萧旻也是。
他们成亲几年,感情是要比最开始的时候淡些,刚吵了场架,他更加顺理成章不来看她,见她失宠,服侍的婢女也开始变得懒怠。
一直寄住在萧府里的表姑娘沈清安来看她,她打心底高兴,即使听过一些流言蜚语。
沈清安站得很远,看上去很是生分。
“沈姐姐怎么站在风口处,快进来坐坐?”元瑶在床上坐直身子,好看起来齐整一点。
沈清安并没有上前,兀自在那站着,用帕子在口鼻处挥了挥,两道细柳眉拧成个结,
“元瑶。”
沈清安唇齿轻启。
听到自己的名字,元瑶身子轻轻一颤,沈清安比她年长几岁,但一直守着礼节叫她“嫂嫂”,她冷不丁联想起府中一些不着调的传闻。
“你还不明白吗,你嫁给萧旻,可要不是你,我才是要嫁给他的那个人啊。”
沈清安没有歇斯底里,她满目忧伤,眉宇间的坚定,“元瑶,你难道不知道,他娶你只是因为你的家世。”
沈清安的话犹如当头一棒,瞬间把她砸个清醒。
......
夜幕四合。
清泰宫,蜡烛已经烧完了一轮,宫女在积满蜡油的烛台上重新燃上一盏,盖好灯罩。
殿内,萧旻依旧在等元瑶,一恍过了大半天,他靠着椅背腿脚有些麻木,穿堂风吹过,大脑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思考今天发生了什么。
他一大清早去给太后贺寿,点了卯便来了这里,哪怕早有准备,看着空无一人的宫心还是有些落空。
暗卫早传来沈清依策划带元瑶出宫的消息,自然,沈清依少不了在他耳边吹风,用不同的方式明示暗示元瑶与陈彦不轨。
但他从不放在心上。
他还不至于因为一个陈彦乱了分寸。
有关元瑶的事他一直没特意关注,也不想管他们,后来偶尔派人盯着也是无法忍受有人在他手底下兴风作浪。
对,他根本不想探听元瑶的近况,只是讨厌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使小聪明。
他知道他们每一步计划,心知她决不会真的和陈彦走,她精明得很,岂会不知欺君是要杀头。
就算她不怕死,有底气梗着脖子和他作对、就想看他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也不可能真的离开,因为她现在还喜欢他。
元瑶可不是个将就的人。
“她怎么还不回来?”男人面色阴沉,元瑶出走的时间超过他预期,她再不回来影卫也会把人抓来,她走不掉。
可不安与恐惧还是交织着漫上心头。
萧旻枯坐着等了一整天,总管太监李保跟着站了一天。
李保扫了眼窗外,天色暗得快要看不清东西。他们来时不见个人影,等了几个时辰,还是不见人回来,善于察言观色的太监总管提议道,“要不等十六他们回来?”
皇帝两只手撑着头,望向方才太监看着的那个方向,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轻轻“嗯”了一声。李保在暗处冷不丁打了个颤,他见不得皇帝一副可怜样,活像被人丢了的幼童,善于察言观色的太监朝宫女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弓着身子退下。
殿内只剩下萧旻一人,他不需要再顾忌什么帝王尊严,不受控制猛地大力挥手,砚台毛笔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乌黑的墨水泼洒一地。
哪怕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元瑶会回来,他还是克制不住去胡思乱想。
她真的走了,和陈彦走的,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存在须臾。
元瑶现在那么爱他,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小事离开他。
几个月前,他是和她吵了一架,他被她气得心肺生疼,一时拉不下脸去看她,于是他想了个昏招,有意无意放纵沈清依去找她麻烦,她是过了些苦日子,但她为什么不来找他!
直到穿着黑色劲装的暗卫回来,他定了定心神。
“属下叩见陛下。”十六单膝跪地行礼。
“免礼。”萧旻语气僵硬,已没了狂躁失态的样子,玄色龙袍
“夫人哪都没去,”十六顿了顿隐去元瑶的行踪,不知为何他觉得萧旻不感兴趣,他只需要精准说出皇帝最想知道的消息,
“属下估计,再过不到一刻钟夫人便会回到。”
座上那人空洞的黑眸有了点活人的光芒,“她现在在哪?去了哪里”语气依旧低沉,暗卫却暗戳戳松了口气,逐词逐句琢磨着回答。
一路的回忆让他有些发毛。
他带着十几个弟兄跟着那驾马车。
马车停在院外,他带着十几个弟兄躲在院外的老树上,常绿茂盛的枝叶挡住他们的身形,他们藏得很好,一直没被发现。
沈二姑娘先下了马车,然后是夫人。
夫人可真漂亮啊,身周像是罩着曾柔光,凶神恶煞的车夫在她身边看起来都没那么可恶。
刚开始一切都看似美好,沈二姑娘很开心,夫人也很温和、笑得如春光一样和煦,像是两个出游踏青的小姐妹。
但那只是错觉罢了,车夫突然暴起扑向沈二姑娘,他刚想要下去救人,却被旁边的副手拦住。
他猛地记陛下吩咐过,只要夫人没出事就不要现身,其余别任何事情都不用管。
哪怕知道夫人不会有事,他还是紧张地盯着她。
女人纤长的手臂高高扬起,一道寒光划过血花在沈二姑娘背后绽开,活像开在坟堆上的彼岸花。
一群暗卫脸色煞白,树枝上,彼此的呼吸听得一清二楚。
不是流血太可怕,他们这群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不会被一点血花子吓到。
而是夫人,血滴子溅在她白皙的脸上,女人满不在乎地用袖子擦掉,血滴子变成一长条,伴着温暖的笑意,像一只喝足血的艳鬼。
他一五一十向皇帝禀报,没有半点隐瞒,毕竟沈二姑娘也是皇帝关心的人。他看着皇帝凝结成冰的脸色,心道,这下那位夫人怕是难逃一死。
皇帝问他,“然后呢?”
“回禀陛下,然后清河长公主的驸马来了,还请陛下放心,驸马爷救了沈二姑娘。”
“杨寻。”萧旻心一沉,面上却不表露,这样的变故有些出乎意料,从他掌握的所有信息,杨寻从不在其中,他目光冷凝,修长的手指上染着墨迹,微不可查地抖动一下,在宣纸上抹开一道划痕。
“朕知道了,下去吧。”不过片刻他叫停暗卫,他脑中一根线绷着,说出的话让人不知所云,“所以,你说她是专程去见杨寻?”
暗卫心中茫然,驸马突然出现乃是意外,从他们搜集到的情报从未推测出驸马会出现,这叫他怎么回答。
他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却不难从他云淡风轻话里听出一点酸味,他做了那么久的皇帝亲卫,多少还是看得出面前气定神闲的人在担心什么。
“陛下放心,夫人不是专程去见驸马。夫人她......她也没想到清河长公主的驸马会出现,因为他们吵了一架。”
“哦?”
“他们吵架了?”萧旻捏紧了拳头,因为他们吵架,所以才回来的?
“下去吧。”
十六退出殿外,萧旻开始数着时辰。纵使心中有诸多疑虑,时间流逝的感觉还是让他抑制不住激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暂时炮竹脑后。
还有一刻钟,他盯着那片烛光,白天殿内敞亮,只燃着一盏灯,他看了看窗外,是有些暗了。
“来人,再多点几盏灯,把饭菜端上来。”
宫女鱼贯而入,华丽的宫灯一盏盏亮起。
很快,宽敞的大殿金光闪烁,精心备好的饭菜还热着,宫女摆过一遍萧旻仍觉得不合适,于是起身按着元瑶的喜好把菜肴重新排了一遍。
尽管这些都是她喜欢的,但凡事总得有个先后。
就像人一样,实在有太多的人喜欢她了。
那么多人总得有个最喜欢的,很久很久以前,元瑶喜欢过杨寻,在她生了场大病后他取代了杨寻的位置,成了她最爱的人。
她可是像喜欢杨寻一样喜欢着他啊。
可是,她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铜炉滴漏滑下两滴水珠,在池子里发出滴答的清响。
又过了一刻钟。
他灯吹灭几盏灯,好像只有无尽的黑暗才能遮住他的不安。一个荒唐的念头在脑中炸开。
难道她是骗他的。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她装作喜欢他,好迷惑他、让他放松警惕,再玩一出张冠李戴的把戏,和杨寻走了?
放在桌上的手指隐隐发冷,哪怕他心里有底,即使人真的跑了也能抓回来,可抓回来和她自己懂得回来完全不是一回事。
要是她真的走了,该怎么办。
墨汁独有的香气飘了过来,墨水是元瑶磨好的,他眼眶忽然有些酸涩,五脏六腑都搅在一处,元瑶要是走了会不会记得给他写一封信,至少也该给个交代。
他迈着僵硬的步子翻找几个柜子,想从中找出些什么东西,一会又觉得她太过心狠,沈清依不是有点坏,她就用那样的法子害人......脑中思绪纷纷。
突然,外头暗卫掷地有声。
“参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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