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语迟猛然回神,才发觉那一声并不是在叫自己。
戏台上还在继续,只是那些分门别派的修士纷纷退去,与场中人对峙的变成了一个青年修士。那修士一袭白衣,剑眉星目,身形挺拔,手持长剑直指着那红衣魔头。
岑语迟已经知道这出戏演的是什么了,他自然也知道此人是谁。虽说远远不及本人的面貌与气质,但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就是这几分相似,让岑语迟觉得自己就应该是那个鬼样子的,自己和他站在一起,的的确确就是台上两人的天差地别。
他还记得那人接下来说的话。
“语迟,认个错,和我走。”
而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熊熊的火焰将一切吞噬殆尽,数百名修士御剑而起将方寸之地团团围住。岑语迟双目猩红,如云烟一般的墨黑长发随着他拔掉血玉发簪的动作散落,发簪随即化作一尊玉辇,岑语迟足尖轻点在华盖之上,周身笼着一层薄薄的火焰,仿佛一只将死,却依然不肯低头的困兽,既可怜,又可笑。
“师兄,迟了,你带不走我。”
对面的人目光坚决,映在眼中的火焰明亮得仿佛是从眼底生出。
“我能。”
岑语迟摇了摇头。
岑语迟是个炼器师,也是世人口中的魔头。欺师灭祖杀人放火,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对的事,也没对得起过什么人,良心全都喂了狗。世人称他为妖为魔,他丑态毕露人人得而诛之。但这些他都不在意,只有在一人面前,他总是希望自己能体面一点,能看起来没有那么的不堪,就像离开仙羽峰之前的,那个还没有做尽坏事的少年。
这个人,便是他的师兄,仙羽峰的少峰主,慕临川。
接下来发生的事岑语迟都知道了,那把他亲手锻造的剑终究还是刺进了自己的胸口,而他也用尽最后一丝法力将玉辇催动至极限,玉辇瞬间爆发出吞天灭地的熊熊烈焰,但是烈焰过后,消失在那不灭火中的却只有岑语迟一人。
人人都说魔头岑语迟修炼邪器自食恶果,最后遭到反噬,引火上身,癫狂而亡。但是只有岑语迟自己知道,他癫狂一世,只有那个时候是最清醒的,以至于当时的那种焚身之痛,直到现在还深深地刻在他每一寸经脉中。
岑语迟的死不是反噬。
之后的事情岑语迟就一概不知了,好在这场戏还没有那么快结束。这一战之后,慕连退隐,立慕临川为峰主,而仙羽峰在慕临川的领导下也迅速恢复元气,在仙门中重新树立起威望。
岑语迟还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戏中自己死后,众人捣毁十丈府,又将另一位头头擒住。虽然那人只在戏台上出现片刻,但是那贼眉鼠眼的神态、夸张的脂粉和那大红大绿的着装还是让岑语迟印象深刻。
柳师兄啊柳师兄,看到你也是这幅俊貌,语迟就放心了!
岑语迟口中的柳师兄,便是传言中另一位滥杀无辜大逆不道罪无可赦天理难容,因为有他排第一,岑语迟只能屈居第二的魔头——南浔柳。
岑语迟死后,南浔柳立誓不再踏入江湖一步,以此为府内教众换得十丈安居之地。岑语迟笑了笑,一个人人喊打的柳师兄怎么能如此轻易便被人放过,这样的结果多半还是仙羽峰促成的,慕临川说得对,他有能力保住任何他想保护的东西,他帮自己保住了十丈府。
语迟若是未死,却还留柳师兄在这世上踽踽独行,岂不是太过无情。不过时过境迁,岑语迟再次实打实地站在这片大陆上,却早已不是那个悠悠十步内,便在方寸之地上造出一个人间幻境的玉血阎罗了。而他创造的那个奇幻绚丽如同仙境的王国,最终却成了囚禁那人一生的牢笼。
……
逛了一圈下来,天也黑了,岑语迟想着先过了今天再说,便走进一家客栈。谁知前脚刚进去,后面便跟着进来一个修士。本来面对岑语迟十分热情的店小二看到那修士直奔着就去了,把他晾在了一边。
“哎呦尹仙长您快里面请!小店刚好还剩一间房,就等着您呢!”
岑语迟一个白眼翻到天灵盖上,小二这话早一刻刚和自己说过,他不由得打量起眼前的人。
那修士看起来十分年轻,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白衣,袖口用缎带缠着,背负一柄长剑,人生的很是英挺,可那张俊俏的脸上却凝着一股愠气,就像是谁欠他多少钱似的。见店小二这幅马屁姿态,也不做应,径直走到柜台前,掏出一块手掌那么大的腰牌拍在案上。
“赊账。”
柜台后的掌柜连连摆手,“尹仙长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赊不赊账的,您来了,小店蓬荜生辉,自当好酒好菜奉上!”
那小二也过来继续拍,“可不是吗尹仙长,这山上闹鬼,这么多天搅得人是不得安宁,多亏您大展神通,将那恶鬼收了,不然啊,咱们小命都要不保了!”
那小仙长眉头一皱,仿佛又有人欠他钱了,声音确是清澈干净,“我只是路过此地,且这山上并无恶鬼,无功不受禄。”
“怎么没有,今天就有一家猎户在山上碰见了!要吃人呢!”
听到这话岑语迟在一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嘿嘿,这该不会是在说我呢吧?
小仙长有些不耐烦,“我在山上寻了一整日,并没有你们口中那恶鬼的踪迹。”
掌柜一双眼笑得只剩下两条缝,说道:“那也是恶鬼怕了您,跑了!您真是我们的救星啊!”
那小仙长眉头一皱,又要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啧,刚不是说就剩一间房,这会儿怎么又拉上生意了?请问你们是要给这位小仙长在我房里打地铺吗?”
岑语迟抱着胳膊在边上听着两人拍这小仙长的臭屁听得都要不耐烦了,且这小仙长也是个奇人,赊账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岑语迟实在是不想听他们在这扯淡。
掌柜好像这才想起来边上还站着一个人,又摆出那副标志性的笑脸对岑语迟说道:“本店客房已满,这位小公子还请另寻别处吧。”
岑语迟听着就不乐意了,当我血阎王是瞎的还是聋的?
谁道那小二先发横道:“你在这听了半天没听明白?没房了!”
岑语迟见店小二这幅态度,竟觉一丝好笑,反而不气了,他眼睛一眯,一副“爷有的是钱”的样子,慢慢说道:“我只知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即是我先来的,钱也不会少了你们,凭什么让我另寻别处?”
说着,便伸手摸向腰间。可谁知他刚摸到那钱袋,便觉自己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这一下来的突然,岑语迟吃痛,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你做什么!”
抓住岑语迟手腕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一直默不作声的小仙长。只见那小仙长眉头皱得更深了,一双眼睛盯着岑语迟,仿佛藏着深仇大恨。
岑语迟暗道不好,莫非是遇上仇家了?来者不善,溜!用力一挣,当即脚底抹油窜了出去。这小子轻功不错,岑语迟一跃而起,稳稳站在了房上。
刚一站稳,身后一股疾风席卷而来,岑语迟侧身一躲,只见一柄长剑鸣啸而过,剑未出鞘,剑气已到!
凌云剑法?
岑语迟心中一震,这小仙长竟是仙羽峰凌字诀弟子!
那柄长剑一击不成,堪堪停在不远处的半空,小仙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扎起袖口的两条缎带在风中飘落,散开的宽袖上十二只仙鹤无风自舞,振翅盘旋。
十二仙羽,这件足以令整个上阳俯首的道袍,也曾穿在岑语迟的身上。
白衣仙人足尖轻点,御气而起,双手捏出一个指诀,那长剑急转而下,直指岑语迟面门!
岑语迟虽曾是凌字诀弟子,可这套剑法他当初便学的糊里糊涂,又过了这么多年早就忘得七七八八,这小仙长如此盛气凌人,修为远远高于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来去几次便招架不住了。
只见那长剑又奔着自己而来,岑语迟双手下意识地捏了一个指诀挡在额前,自双目间闪过一道红光,逼得长剑微微一顿。
那小仙长也跟着愣了一下,随即瞳孔一暗,飞身接住长剑,拔剑而出,直指岑语迟!
岑语迟牙根一紧,眼底猩红暗生。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岑语迟本不想动用玉辇暴露身份,更何况这小仙长又是仙羽峰的人,岑语迟真心不想伤他分毫。刹那间剑芒已至,岑语迟正欲催动玉辇,可谁知那小仙长仿佛已摸清他的底细,收起了那股盛气凌人的架势,手腕一转化锋为柄,不带一丝内力地敲在了岑语迟肩上。
岑语迟受此一击,“哎呀”一声摔倒在地。
只听“铮”的一声,宝剑入鞘,那小仙长半蹲下来,长剑横握,抵在岑语迟脖子上。
岑语迟眼中瞬时恢复清明,他双手握住那柄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探头嘿嘿一笑:“小仙长,我们认识吗?”
那小仙长眉头皱得更深了,仿佛用力地在分辨什么,片刻后才答道:“不认识。”
岑语迟用力一挣,挥手将横在自己身前的那柄长剑打偏,“那你抓我做什么!”
那小仙长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问道:“那你跑什么?”
岑语迟也站了起来,身量和那小仙长差不了多少,本着不能输气势的原则,岑语迟提高音量理直气壮道:“没听小二说没房了吗!不走跟你打地铺啊!”
那小仙长闻言竟是难得地勾了一下嘴角,发出一声及其轻蔑的嗤笑,“不是你先来的吗?”
岑语迟拍了拍弄脏的衣服,一边说道:“你小,我让着你!”
仙羽峰的我可惹不起,碰坏了没命赔。岑语迟这么想着向旁走去,琢磨着要不要连夜赶回十丈府,找柳师兄做一碗十全大补汤,来平复一下这一天受到的各方惊吓。
那小仙长却是长剑一横,拦住了岑语迟的去路,说道:“五日之内便能于江北跑到这个地方,还以为你功夫不错。”
岑语迟心中奇怪,我这五天可都挂树上呢,道:“小仙长怕不是认错人了,我这几日可都在这镇里。”
“是吗?但是人我可能认错,东西我绝不会认错。”那小仙长说着,长剑一挑。岑语迟只觉腰间一轻,便见那小仙长手里多了一个打了空间法印的小钱袋。
那钱袋精美非常,以金线纹绣,竟是一幅旭日临空的图腾,显得十分尊贵高傲。
小仙长将那钱袋在手中翻了个个,只见钱袋底部用浅色细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尹”字,与钱袋通体颜色相近,很难被人发现。
而那个“尹”姓金主,此刻就站在岑语迟的面前,用一种深仇大恨的目光看向自己,一字一字地说道。
“这个,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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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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