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迩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周清窈站在房子过道的位置，侧对着她，正微微低头与人交谈。午后的光晕将她的身影勾勒。
许迩脑中一片空白。周清窈似有所觉，忽然转过头，视线向她掠来。
一瞬间，许迩喉间发紧，像是要退出她的视线范围，或是把自己变小藏起来。
周清窈的目光牢牢锁住她。
有一瞬间，许迩几乎觉得，下一秒对方就会像她无数次在脑海里预想排演过的那样，或笑着、或平静地朝她走近。
她下意识地眨了下眼，试图驱散这习以为常的幻象。
然后，许迩走了进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迈动双腿的，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为虚影，只有对方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最终，她们彼此面对着站立。
十年光阴瞬间坍缩，隔在中间的岁月像一层雾，被风吹散了。
屋子里的风穿堂而过，带着室外樟树的清苦气，拂过她微微发麻的皮肤。
许迩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她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周清窈回她，声音低柔发涩。眼神中不可置信的色彩淡了一些，但眉毛仍轻轻拧着，带着某种化不开的情绪。
这是周清窈的声音，仿佛遗失的某块拼图终于找回。
许迩下意识将对方的模样和自己从前的印象一一比对。
成年后的周清窈，眉梢的弧度更柔，下颌线却添了几分利落，成熟的气质里裹着惊艳。
许迩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连呼吸都慢了半拍——胸腔里像有台沉寂了十年的旧钟，不知被什么轻轻撞了下，竟又嗡嗡地、不受控地鼓动起来。
“你是我的设计师吗？”周清窈轻轻开口，向许迩确认。
许迩听见自己说“是”，她的思维开始迟滞转动。
周清窈唇瓣动了动，说道：“那我带你看看房子的情况。”又向身旁的人说：“失陪。”
许迩随着她的脚步往里走，步子仍有些发虚。
周清窈走了七八步，在原地默了默，又缓缓说：“……房子是我妈妈买的，买来……”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重新找回了节奏，继续往前，带着许迩往房间里去，“……买来用作度假。”
许迩的目光笼在对方的背影上——黑色的长发披散着，她如今还是不喜欢扎头发。
后知后觉地，许迩识别到周清窈措辞间的停顿，她渐渐拾起专业，下意识地引导对方：“你想要什么样的房间？希望有什么功能？”
周清窈这才转过身，她视线落在毛坯的墙壁，将需求向许迩逐次道来。
许迩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她。周清窈讲话的速度越来越慢，她抿了抿唇，突然停顿，抬眼看向许迩。
许迩一瞬间有些慌乱，她强撑着没有错开视线，想问的话却脱口而出：“你一直在A市吗？”
周清窈并没有意外的神色，“是的。”
她垂下视线，继续说道：“我在明大毕业后，就留在这里工作了。”
许迩看着周清窈的侧脸，鼻头轻微酸麻——原来她们一直在同一个城市。两千多万人口的喧嚣里，那么多擦肩而过的日子，偏偏在今天，她们还是遇到了。
“那你呢？”周清窈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一直在这边工作吗？”
“对。”许迩浮出点笑，笑里带着说不清的情绪：“我在启大……我们的学校离得很近。”
周清窈望着地面的小小裂纹，静了片刻，才抬眼看向她，声音轻了些：“我没想到会是你。”
许迩看向眼前粗糙的墙面：“我也是。”
她们之间被沉默阻隔。
“我带你去二楼看看吧。”周清窈突然开口打破了安静。
她们去到二楼，周清窈看向东南方向，对许迩说：“这里的视野很好，你可以多做一个房间。如果我妈妈和姐姐带朋友来，可以住这个房间。”
她想了想，补充道：“我妈妈偶尔会在家直播，你可以……理解为‘网红’之类。她的公司是卖衣服的，和我姐姐一起经营。我觉得讲这些，对你的设计可能有帮助。”
许迩一直知道周清窈家境好，但具体好到什么程度，这是第一次有概念。
或许是觉得许迩会有疑惑，周清窈主动解释：“我妈妈的生意一直做得很好。”
“好，我明白了。”许迩顿了顿，轻声问出自己的疑惑：“那这里主要是为妈妈和姐姐准备的？”
许迩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还是轻声追问，“你和你爸爸、还有弟弟，平时会来小住吗？”她问完便将视线移开了些，落在一旁空茫的墙角。
想象中的抗拒并没有出现。周清窈对她说：“我不住这里。我有住的地方，我那里很方便。”
许迩和她对视，喉头滚了滚——为什么家人度假的房子，不留你的房间？而另一个问题呢？她的问题就要溢出舌尖，却又被咬了回去。
周清窈垂眼，默了两秒，再抬头时，眼睛轻轻弯起，勾出了一个许迩熟悉的弧度：
“我爸爸和弟弟也不住在这里。”
这是她们见面这么久以来，周清窈对她的第一个笑容——不是礼貌的抿唇，而是眉峰都软了几分的笑。
许迩盯着她，连呼吸都忘了，一时间，什么问题都捺下了。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白，周清窈小幅度侧过身，肩膀错开了许迩的视线。
一时之间，两人又有些局促。
上楼的脚步声响起，打破了她们此刻的静默。
许迩分出一些眼神，见李伟脸上扯着热情的笑容走到近前。
“许工好啊，这么巧，刚刚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许迩眼神没半分波澜——她现在没有心思搭理他。
李伟似乎没料到许迩会这样不留情面，平时在总部打照面时，许迩并不介意和他交谈。
他嘴角抽动了下，略过许迩的反应，又转向周清窈：“沈小姐，那个……”
“对的，之前认错人了，你也找错了，我并没有联系过你。”
“抱歉，我不需要。”
对于这个小插曲，两人同样不想浪费时间。
周清窈三言两语将对方打发，看着两个人从大门离开后，她走到许迩身边。
周清窈说：“我之前以为他是你们公司派的设计师。”
许迩对她微笑着摇摇头。
空气静了片刻，周清窈的声音才轻轻飘过来：“我没想到你会成为设计师。”
那你呢？我看到你的朋友圈，你是老师吗？我也没想到你会做老师。
所有问题在许迩心里打转，可指尖刚蜷起时，她就醒了神：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问这些的资格。
沮丧像涨潮的水，悄无声息漫过。
最终，许迩带着些腼腆说：“我高中时也没想过。”
周清窈看向她，眼里浮出笑意：“这么一想，我觉得你挺适合的。”
她在和自己聊从前。许迩心中升起一阵喜悦，没忍住追问：“为什么？”
周清窈眉尾轻轻扬了下，没立刻接话。隔了两秒，才慢悠悠开口：“因为你话比较多。”
“好啊，你故意的是不是！”许迩急得几乎跳脚，又觉得新奇——周清窈从前不会直接和自己说这些话，就算有类似的调侃，也只是在短信里说。
对方好像变了一些。许迩盯着她的眼睛，没忍住咧嘴笑了起来。
周清窈望着她，眼睫轻轻颤了下，方才抿得有些紧的唇，悄悄松了点弧度。
许迩的心轻轻动了下——对方似乎卸下来了些紧绷。
然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这次败下阵来的还是许迩——她不敢再问太多了，怕打破这一刻的安稳。
她们又聊了些关于设计的事情，之后便一起走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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