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迩下楼时，视线和在一楼客厅的叶漫新对上——对方微微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眯眼打量她，仿佛在研究什么新人类。
许迩还没同周清窈介绍自己的搭档，于是对周清窈说：“这是我的合作设计师，叶漫新叶工。”
叶漫新收起打趣许迩的神色，彬彬有礼地向周清窈做了自我介绍。两人互相认识后，叶漫新又悄然去了阳台。
周清窈对于这套房子的装修要求很简单，许迩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眼看似乎没有什么可再聊的了，许迩望着周清窈，指尖无意识地抠了下衣角，声音比刚才轻了半分：“下次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话刚出口，又赶紧补充，“想邀请你看方案。”
周清窈说：“一般是在周六日。”
许迩应了声“好”，就这么望着对方，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恍惚意识到，接下来的流程应该是加微信。
她指尖在口袋里摸了两圈才碰到手机，抽出来时没拿稳，屏幕在掌心滑了半寸，又赶紧攥紧。
周清窈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眼角含着浅浅的笑意。
许迩指尖在手机壳上蹭了几下，才点开微信，耳尖悄悄漫上红意。
许多年前，许迩也是这么后知后觉地，想到要和对方交换联系方式。
那是在她们一起参加比赛之后，她们约好了要同彼此吃饭。
之前不认识周清窈时，许迩从不觉得校园里缺少什么；可认识她之后，她们在校园邂逅的频率渐渐增多。总让许迩觉得，处处是她的身影，处处都能见到她。
周清窈的教室就在许迩教室楼下的楼梯口。许迩上下楼时，偶尔会看到周清窈在班级门口扫地，或是和人说话。
许迩有时好奇她在教室里的样子，便走近些她们班，隔着一段距离，透过窗户玻璃去看她——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教室，在周清窈的课桌上投下半块光斑，她在座位上脊背舒展，挺直地坐着，在喧闹里透着股静气。
有时周清窈发现了许迩，眼睛一弯，两人隔着窗户玻璃对视片刻，她就自个儿走出教室，乖乖地站许迩面前和她讲话。
许迩忍不住盘算着约周清窈去玩，可小城的娱乐项目能做什么呢？她实在缺乏想象。
许迩喜欢看电影，但因为电影票贵，所以只去过电影院一两次。她查了查近期影片，发现最近新上映了一部画风很美的青春电影，便决定约周清窈去看。
有次许迩去老师办公室，正巧碰到周清窈从里面出来。她们碰了个对头，彼此都有意外的惊喜。
周清窈站定，眼底像春雪化开，嘴角抿着一弯笑弧，和许迩打招呼。
许迩呆呆地和她对视，又忽然记起自己独自一人揣了好些天的计划，于是眉眼像只扑棱翅膀的小雀，轻快地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她们默契地走到一处能避开冬阳的建筑犄角，阴影下的凉意瞬间包裹上来。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铺着些从外面溜进来的稀疏光影。
“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看电影，你有没有时间？”许迩开口，语气里满是期待，还藏着些不易察觉的忐忑。
周清窈的瞳孔慢慢放大，像是有些受惊的猫，就这么看着许迩，忘了回答。
“怎么了吗？”心底的忐忑从话语中跑了出来，许迩向对方走近了一步，语气带着些惊慌：“是不方便吗？还是家里人不许你.......”
然而下一刻，周清窈的眉眼就弯成温顺的弧度，眼里揉着欣然的光。她轻轻朝许迩摇头，说：“没有，我愿意去的。”
许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的邀请太唐突，对方完全没有预料。
可即便这样，周清窈还是答应了。许迩心里像有只小尾巴悄悄翘了起来：第一次见周清窈时，觉得她清凌凌的，不太好接近；可真正相处后才发现，她其实最好说话。
许迩捺了捺心里的雀跃，可那份欢喜还是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那么好约啊？我说什么你都会同意？”
周清窈眼中盈盈浅笑漾开，她微微侧头，似嗔非嗔：“怎么？我看起来很会拒绝人吗？”
那轻柔的语调，让许迩一怔，她瞬间意识到自己刚刚莽撞下的轻浮。
她收敛心神，和周清窈介绍起那部最新上映的电影，问对方有没有兴趣。没想到周清窈也感兴趣，于是两人很快选定了电影和观影时间段。
许迩不想对周清窈有任何怠慢，于是说：“我请客好不好？”怕周清窈拒绝，又赶紧补充，“票我已经买好了，我晚点发你。”
其实她根本没买，但许迩觉得自己能为周清窈做的不多，想通过请客来表示对她的重视。这方式虽然笨拙，可对零花钱拮据、又刚拿到一笔比赛奖金的她来说，已是最好的方式。
这明显是句托词，周清窈却没追问，很自然地接话：“那我请你吃饭。”说这话时，她眼尾弯了弯，目光落在许迩攥紧的手背上。
“成交。”许迩努力压下想要上翘的嘴角。
事情已经商量完毕，上课时间也在慢慢接近。她们站在原地，一时无话，却丝毫没觉得尴尬。
许迩只觉周身的空气都是暖的，她看着周清窈说：“那我送你回班吧？”
周清窈作出不解的神情：“回班也要送的吗？”
许迩疑心她是故意逗自己，在原地扭扭捏捏说不出解释，于是伸手捉住了周清窈的手臂。两人半笑半闹地从僻静的角落走入喧闹的楼道。
许迩把周清窈送到班级前的空地，松开了手。可周清窈只是侧身站着，望着她却不进去。
“怎么了？”许迩问。
“你还没有给我电话。”对方轻柔地同她讲。
许迩愣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又做了傻事，肩膀窘得都绷了起来。她们认识这么久，一直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
许迩平时和周清窈的联系，不是在校园里偶遇，就是在心里默默惦记。她刚才说后面会发给周清窈电影票，却全然忘记提起该怎么发。
周清窈故意拿话逗她：“你要用意念发我吗？”
“那你告诉我，你的电话。”许迩磕磕巴巴地讲，只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
记忆中那个调侃自己的人，渐渐和眼前的身影重叠。周清窈的脸部线条被时光雕刻得更添沉静，眼尾的弧度也愈发从容。
她是否也记起了那段回忆？许迩盯着她的眼尾，又像被烫到般飞快移开视线。那点微末的期待，沉进心底，不敢深想。
许迩拿出手机时，周清窈已经把二维码亮给了她。
她盯着二维码上小小的头像，直到“滴”的一声轻响，对方的微信主页跳出来——头像还是那片蓝湖，但昵称好像和高中时不一样了。
许迩指尖顿了顿，下意识刷新了两下页面，指腹轻轻蹭过屏幕上的头像。
“真的是你。”兜兜转转这么久，看着这个头像，许迩心中漫过一阵酸涩。
“什么意思？”周清窈的声音拉回她的神。
许迩下意识地抬眼，脱口而出：“刚刚我在同事手机上看到了你的头像。”
话出口的瞬间，她指尖猛地攥紧手机，后颈一下就热了——怎么会说这种漏洞百出的话？
周清窈眼神慢慢浮现困惑，指尖捏紧手机：“你知道我的微信？”
许迩轻轻避开对方的视线，眼底浮出一些恍惚与空茫。是啊，她怎么会知道的呢？
不知道为什么，高中时期从认识到熟悉，她们一直用短信这种传统方式沟通，从来没问过对方的微信。
许迩已经记不清，自己第一次知道周清窈的微信，是在她们绝交多少天之后。
事实上，那天的事情发生后，许迩删除了周清窈所有的联系方式，还有她们的聊天记录。
可在高二下学期的某天，她整理云盘时，意外看到了那串自动备份的电话号码——它就那么躺在角落，提醒着许迩，周清窈曾在她的生命里真实存在过。
但许迩知道，自己已然不可能再联系对方。她坐在自己小屋的床上，握着手机发呆。她清楚微信可以通过电话号码检索到联系人。屏幕光熄灭又被点亮，如此反复几次后，许迩最终还是复制了那段号码，打开了微信。
当一个用户页面真的跳转出来时，她几乎被吓到了——心弦轻轻震颤着，手却把屏幕攥得更紧。
许迩盯着那个头像，仿佛要把屏幕盯穿，又反复放大缩小——头像背景是片蓝色的静湖，泛着粼粼水光。这会是周清窈吗？万一是别人用她的手机号注册的呢？
许迩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正好覆在“添加到通讯录”的选项上方。那六个字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她退出页面，指尖狠狠按黑屏幕，指腹掐进掌心。
她视线无焦点地落在小屋贴着旧报纸的墙壁上，报纸边角卷着灰，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思。
究竟在做什么？指尖的痛感越来越清晰，她咬着唇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那段时期的许迩，就像个经历事故后，需要一点点恢复受损肌肉的复健病人。她一点点努力，想把周清窈从自己的生活里切割出去。所幸那时已经是高二下学期，学业成了她可以扎进去躲避情绪的地方。
这个问题的答案让许迩难以启齿。她把视线移回周清窈身上，看到对方正专注地望着自己，眉间还带着淡淡的蹙痕。
要装傻吗？
可她心里清楚，回忆翻涌时，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已经出卖了她。
“我搜过你的手机号码。”
其实她大可以装作若无其事，这样周清窈就会觉得，她是在她们交好的那段时间这么做的，而不是在两人说过“不再联系”之后。
说完，不等看对方的反应，许迩就垂下眉眼，盯着地面，眼睫掩住了眼底缠绕的懊丧——算了，她在周清窈面前，从来都没做到过游刃有余。
而且比起自己暴露的破绽，许迩更怕的是：周清窈知道她做过这种事后，会不会觉得反感。
她应激般想起，她们最后一次讲话的那天，周清窈别过脸的抗拒，像根细针，在往后的日子里时不时扎她一下，让她心口泛起细密的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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