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曳被救上水已经是十来分钟之后的事了。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方淮曳尖声呼叫方之翠的声音穿透到了最前方,因为太过惨烈,刚刚已经走到前头的人察觉到不对连忙往后赶。
方之翠见来了人这才匆匆交代了一下就再次跳下水救人。
方淮曳的身份和方之翠不一样,方淮曳是上海来的祖宗姨奶,要是在这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按她妈的性格饶不了村里人。见这一回落水的是她,众人都有些慌乱了,连忙又派了几个善水的下水,一同寻人。
方之翠最先找到方淮曳。
方淮曳虽然不会水,但被拽下塘后却仿佛没有挣扎一般直直沉了底。
而她沉底的位置,恰好便是她们刚刚拿走的神像站立过的位置,那中间一块光秃秃的湖床,湖床上有八尊神像压出来的印记,而方淮曳躺在上头,水草缠在她足踝上,牵绊着她浮浮沉沉,她本人已然失去了意识,像死了一般。
身后隐隐约约又有几道光下来,方之翠眼疾手快用工具割开了水草,搂着方淮曳就往上游去,中途遇到的同村人连忙过来搭手,废了不少力气才把人彻底弄上岸。
周围一片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把方淮曳围成了一个圈,大概是在探讨到底要不要直接打电话叫救护车。
方之翠蹲在地上给方淮曳做了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方淮曳吐了老大一口水才咳嗽着转醒。
她有些迷茫的抬头,面前一堆去而复返的人看着她,七嘴八舌问她感觉怎么样了,还有去道场报信的人拿着衣服和被褥回来给她盖上,免得着凉。
方淮曳缩在方之翠怀里大口大口喘着气,眼底的惊恐还没有消失,形容狼狈,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完全哑了,只能艰难的发出几个音节,“水、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有人连忙追问道。
方淮曳却再没有力气说话,只将头埋进了方之翠同样湿漉漉的肩头。
“先送她回去,有什么要问的等她好点儿再问,”方之翠扶着她站直身子,“来人搭把手,我把她背回去。”
见状也没人再逼问什么,方之翠扣住方淮曳的膝盖,背着她往前走去。
夜晚的风格外凉,凉得方淮曳不住的发抖,她抱紧了方之翠的脖子,水顺着她的鼻尖流进对方的脖颈中,已经分不清是未干的湖水还是她的眼泪。
“别怕,没事了,”方之翠轻声安慰她。
方淮曳俯在她耳边,声音沙哑且疲惫,“我会死吗?”
“不会的,我说过,你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方之翠说:“我从小跟着喆姨看人面相,帮人打卦,算什么都很准。”
方淮曳勉强笑了笑,不再说话了,只闭上眼,轻轻嗅着空气中的硝磺味。
道场那边法师的诵经还没结束,走得越近越能听得清楚。
那是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她听不清太多,只在一遍又一遍的诵读中记住了第一句,她不想死。
方之翠没带方淮曳回道场,反倒是直接带了她回家。
方淮曳浑身没什么力气,头发还是方之翠替她擦干的,衣服也是方之翠替她换完的。
她整个人有些没精神,消息传回了道场里,喆姨在那帮忙主持大局,粤娭毑怕方淮曳有个什么,连忙过来探望。
“人还好吗?”她刚进了门就焦急走到方淮曳床边。
少女已经体力不支的昏睡过去了,就怕有肺部感染,方之翠已经在联系车辆准备送她去医院。
粤娭毑连忙说道:“你直接开花伢的车去吧,她的车今年刚刚买的,又稳又快。”
“她可能不乐意让我开,”方之翠回答,“平常她见了我都要说两句沾了我的晦气影响了她的发财路。”
“什么晦气不晦气的,这事我做主了,你直接开走,要有问题她让她来找我。”
方之翠这才点点头,让粤娭毑在这里看着方淮曳,准备自己开着红色的老头乐去接车。
可方淮曳的手抓着她衣摆紧紧不放,迷迷糊糊中哑声说:“你别走。”
“淮曳啊,让翠伢去给你拿车,我守着你也一样的。”粤娭毑安慰道。
方淮曳没说话,却依旧倔强的不松手。
方之翠有点儿无奈,“您搭把手,我背着她直接坐我的车过去,也免得来回跑了。”
几人便一路回了灵堂,又取了车往市里驶去。
窗外漆黑一片,路边的路灯坏了几个,忽明忽暗,粤娭毑在灵堂就下了车,只让方之翠送方淮曳去医院。
方淮曳躺在座椅上,疲惫的睁眼看向窗外,遥遥的可以见到远方的一片片亮光,唯有她们这一处,只有一辆车孤单的驶在路上,能听见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我没和人说你怎么掉下水的。”方之翠突然开口,“但是你得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进的水。”
她不提是怕引起恐慌,但是事情究竟是怎么样,只有方淮曳知道。
方淮曳闻言瑟缩了一下,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方淮曳,我知道你醒着呢。”方之翠打开了车里的蓝牙,连上了自己的手机,点了首歌。
她平常到处跑,手机里很少存自己喜欢的歌,大多数是有专业用途的,这首歌挑挑选选,是唯一一首能听的海阔天空。
“我不想说的事情,我能不说吗?”方淮曳哑声问。
“可以,”方之翠点点头,“但是我很需要你告诉我。”
她的眼底并没有什么逼迫之意,甚至可以说眼神格外的诚恳,方淮曳闭了闭眼,长长出了一口气。
“我的感觉很不好,那块湖我感觉有很大的古怪,”方淮曳缓缓说:“我觉得你要是想要探究会出问题。”
“我也不可能是自己跳下水的,当时我感觉我腿上有东西缠住了我拽着我进了湖里,那种触感隔着裤腿都能感受到阴暗、潮湿、黏腻,我被一路拖行到湖里之后我感觉全身都僵硬住了,甚至不能够挣扎求饶,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自己沉进湖底。”
说罢,方淮曳瑟缩了一下,面色惊恐,“水里有东西,绝对有东西。拉我的东西是活的。”
方之翠沉吟片刻,眼见着驶出了乡道上了国道,她刚要踩下油门加速,却感觉到油门上仿佛有一种阻力,令她踩不下去。
她眉心轻蹙,心底一横,狠狠踩下了油门,那阻力又在这一刻消失,车宛如离弦之箭,咆哮着冲上了马路,迎面一辆重卡驶来,眼见着两车就要相撞,方之翠连忙往右打方向盘,又狠踩下刹车。
空气中传来一阵瘆人的摩擦声,惊魂未定的重卡司机在前方停下了车,连忙下来察看。
方之翠坐在驾驶座上喘气,眼底发冷。
方淮曳已经快丧失了说话能力,只能紧紧握住胸口,在车辆驶离乡道的那一瞬间,方淮曳感觉自己仿若突然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连喘息都困难了起来,哪怕掉进了水里都没有她此刻对生命力流失的感受明晰,她的大脑告诉她,再往前走她会死。
“方淮曳?”回过神来的方之翠连忙解开安全带去查看方淮曳的情况,方淮曳揪紧了她的袖摆,眼睫下一片湿润,她拼尽全力吐出两个字,“回去。”
这两个字气若游丝,方之翠打开车内的灯后才发觉方淮曳的脸色竟然苍白到近乎透明,她吓了一跳。
重卡司机刚刚走过来,面前的车灯突然闪了两闪,甚至他还来不及说话,这辆车就迅速起步掉头,再次驶入了黑暗的乡道中,只留下了一地尾气。
他看着驶去的车,只能嘀咕一句,“今天真是背时(1)。有病吧这是?”
方之翠和方淮曳听不到他的话,两个人重回乡道之后方淮曳身上的压力逐渐减轻,她竟然奇迹般的好了许多,甚至有力气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车里回响着方淮曳的呼哧声,一下又一下,渐渐从破旧风箱一般濒死的嗓音成了正常的喘气声。
没有人说话,在夜色中,方之翠手上起了一层冷汗,直到车辆碾过一块石头,整个车身震动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甚至忘记开远光灯了。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远光灯,在开灯的那一刻,两侧绿油油的水稻田出现在了眼中,随之一同出现的,还有路边在田垄上长出来的一颗香樟树和树上吊来下背对着她们的人。
灯光照上去的那一刻,被吊着的人骤然转身,那竟然没有脸,空荡荡一片,绳结也悬空着在脖颈处。
那黑乎乎一团,仿佛没有重量一般,随着风在她们眼前左右飘荡。
方淮曳瞳孔骤缩,嗓子仿佛被扼住,浑身震颤,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1)背时:倒霉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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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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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悬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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