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席卷了草原，将目力所及的一切焚烧殆尽。
沾着露水的青草在高温下干枯，卷曲成容易断裂的形状，随着狂风的剧烈摇晃，灰黑色的燃烧物也被吹向天空，随着扭曲的气浪一起，点燃其他区域。
视线随着燃烧的灰烬一起升高，逐渐可以俯瞰整片草原。
在烈火中，朦胧可以看见数个特殊的区域。它们具有模糊的边缘，似乎与草原的其他地方并不在一片空间。
月亮高悬在天穹，它不再显得那么高不可及，而是就在她的身旁，甚至可以说，她置身于这一轮满月的怀抱之中。
一眼泉水静卧在草原上，它的周围是唯一没有烈火的区域。
女孩猛地睁开眼，帐篷的顶部映入眼帘。身旁是壮年男子熟悉的呼吸声，以及帐篷外的风声，它吹动着外饰的流苏，让它们簌簌作响。
“怎么了？”壮年男子似乎也受到了什么刺激，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感觉到自己的胸膛莫名有些发闷，但这数日来他都一直在虚弱中度过，并没有觉得今天有什么异常。
“……没什么。”女孩盯着帐篷的顶部看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壮年男子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打算获得什么答案。他重又合上眼，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
只是，比之前要稍微急促一些。
女孩等他完全睡着，才慢慢支起了身体。
她仍能感觉到梦中的烈火，那些灼热的气浪、随风飘舞的燃烧灰烬，仿佛还萦绕在她的周围，灼痛了她的脸颊，随着她的呼吸进入身体。
但很奇怪，她并不觉得恐惧，反倒产生了一种异常的兴奋。
在那轮清莹的满月中，梦境消失的最后一秒，她看见了江隐，那个破坏了他们安眠的女人拿着一领洁白的熊皮，从一个模糊的空间中走了出来。
女孩抬起双手，它们依然光滑，没有显现出太多疲态。
而在梦境中，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快速衰老，她跳过了应有的少年、青年时期，身体在儿童的阶段就直接老化，就像那些被烈火灼烧的青草，鲜嫩的草叶被火舌所舔舐，紧接着便燃烧成灰烬。
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要得到熊皮。”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道。
这个想法在她的脑海里扎了根，很快便生长成大树，让女孩的心中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是它在指引我。女孩想道，那轮清莹的满月像天穹的一只眼睛，它帮自己看见了那些隐藏点，并为自己指明了接下来要走的路。
“我该照着它说的去做。”女孩在心里想道。
她从榻上起身，作为长老，即使在入睡时，她也没有除去任何一件衣物，一切都穿戴整齐，随时可以出发。
女孩掀开门帘，壮年男子仍在身后熟睡。
外面阳光很好，照在她的身上，能感觉到血液中有异物在生成，这让女孩感到不适，不仅是因为光照病结晶。明媚的阳光就像一盆水，浇在她心中的烈火上。
真希望外面是晚上。她在心里想道。如果满月能够照佑着自己，一切该有多么美好。
然而白天也有白天的好处，除了在远处卖力为她制造隔离带的那些倒霉蛋，帐篷区一个人也没有。
牧民们都躲在帐篷里，哪怕岗哨处的人也在偷懒，没有发现她。
女孩解开变异马的缰绳，它很年轻，身体强壮，是为尊贵长老准备的最好马匹。
变异马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世界仿佛在帮助着她。
独自跳上马背，对于她的身体来说有些困难，但这次也很顺利，女孩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她轻松跨在了马背上，变异马的缰绳握在手里，没有人专门为她遮阳蔽雨，但也没有人会知道她的离开。
“走吧。”她轻声说，变异马好像听见了这耳语般的呢喃，它没有发出任何额外的动静，快步走出了帐篷区。
离开帐篷区后，变异马才开始全速奔驰。
风从耳边吹过，让她琐碎的细发贴紧面颊。这是因为她的速度，还是因为今天本来就在刮风？女孩刚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好像也有狂风吹拂，但她当时的心太过火热，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要是抓住他就好了。”女孩策马奔驰着，她的思绪却依然飘荡在梦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梦境不仅没有被遗忘，反而有更多的细节浮了上来。
一只乌鸦在草原的上空飞翔，它躲避着燃烧的灰烬，在被烈火波及前，就飞越仍在沉睡中的草原，消失在了看不见的天际之中。
那是前几晚出现的商人。他卖了牧民们几把枪，只收了很少的一些毛皮作为酬劳，便许下很快就会带着大批货物回来的诺言，离开了草原。
接下来的一周都会刮风，也是他说的。
他拖延了牧民们行动的时间。
女孩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她的思维变得无比清晰，仿佛在一个崇高的角度，审视着发生过的一切。
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挽回，但她至少可以抓住未来。
她要得到熊皮，哪怕代价是整片草原。
即使是在决定放火这个计划时，女孩也想过将损失降低到最低。她只打算焚烧可能是老太太隐藏点周围的一块区域，当知道狂风会造成无法控制的后果时，她也答应了推迟这个计划。
然而现在，她却完全忘记了这些。
不计任何后果，她也要除掉那个女人。
女孩没有发现，在这一刻，甚至连熊皮，都淡出了她的脑海，她的思维与那轮皎洁的明月结合，誓要将动摇自己统治的因素逐出草原。
不能再等了。这个想法突兀地从心底升起。再等下去，天平只会偏向她的反方向。
空间快速地从她的身侧闪过，变异马飞奔着，它的呼吸变得急促，泡沫不断从口中涌出，然而，尽管女孩并没有鞭笞它，变异马仍然发挥出了自己全部的速度，它不知疲倦地在草原上奔驰，仿佛这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
草原上的风景很单调，往往大片的景色连成一片，需要前进很久才会发生变化。可是，在这一回，它变化的速度却很快。帐篷区被飞速甩在了身后，马匹纵身一跃，跳过原本需要小心趟过的河流，再抬起头时，缓坡已经出现在眼前。
变异马放慢了脚步，粗重的呼吸让马背也随之起伏。
就在这里。
女孩握着缰绳，端详起这片在梦中见过的土地。
泉水就在不远处，守卫理应在一旁，看护着属于牧民们的财产。
每次他们醒来，又恢复沉睡前，牧民们都会将那张雪白的熊皮浸泡在泉水中，随后又将它的源头填埋，不让过去的阴影追上自己。
有一次，当时的领头人很粗心，居然在熊皮尚未晾干前，就把它盖在了长老们的身上，在进入沉眠之前，女孩还感受到了那股湿润的冰冷，不过很快，她就又回到了无知无觉的永眠之中。
下一次醒来时，迎接她的，已经是干燥的熊皮，以及新的领头人了。
她收回思绪，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这火辣辣的阳光扰动着自己的思绪，让她从那种崇高的状态中偏离，一些杂念重新在脑海里升起。有些是关乎着部落兴衰的重要事件，有些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杂事，她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在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已经比现在的自己要显得更大了。
她现在应该已经是个老年人了。女孩在心里想道。
她其实没怎么见过老人，每次被唤醒时，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一群年轻人。无论具体年龄，刚浸泡青春之泉时，都一律会恢复到最鼎盛的状态，直到效力慢慢衰减，那些老人才会在数日后重新显现出疲态。即便是这眼神奇的泉水，也没办法使人真正返老还童。
女孩最熟悉的老人便是最初的那位长老。他的过去，哪怕是其他的两位长老也不太清楚，当然，他们比其他人更清楚他并不是神明，甚至不像他们一样拥有实实在在的伟力……他发觉了这眼泉水，将狂喜和痛苦同时带到了这片草原。
或许，就是他创造了这片草原。
但除此之外，这位最初的长老，也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自己也知道，青春之泉无法维持太久的状态，不需几日，他便会从那个昔日强壮的猎人，重新又变回奄奄一息的老东西。
所以，他创立了长老们的常年沉睡，与短暂苏醒的机制，并向并不需要它的另外两名长老，也推行了这个制度。
都是因为这个家伙，自己才会变得这么可笑。
女孩握紧了缰绳，将最初长老令人厌烦的老态从脑海里驱逐。
出于对这种衰老的恐惧，先前被打断的情绪又重新充盈了胸膛。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平静，但好像有烈火在其中燃烧。
女孩注视着远处，那儿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是一个平常的缓坡。
可是她知道，一个逃亡者的“龟壳”藏在那儿。
在梦境的升天中，她清楚地看见了这些隐藏点，牧民们搜寻了这些反抗者这么多年，几乎要默许了他们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存在，没想到，梦境居然慷慨地将它们的位置全部告诉了自己。
“你要是早点说就好了。”女孩呢喃着。
她松开了缰绳，变异马依然喘着粗气，但它没有行动，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抓紧时间啃食这里鲜嫩的青草。
女孩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片草原。
轻柔的歌声从她的嘴中吐出，音符飘荡着，流进山谷中的守卫耳中，让他的目光变得迷离，也流进被结界保护的隐藏点居民耳中，让捏着印有老太太异能卡片的监视者的眼睛，也同样变得恍惚。
女孩停下歌声，守卫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有人来过这里吗？”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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