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盛宴

天是黑的。

不是婚房里那种温柔的夜色,而是一种浓稠的、压抑的黑,像是被人用黑布蒙住了眼睛。头顶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灯光摇摇晃晃的,照出一圈圈模糊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混合着腐烂的树叶和发霉的气息。

秦灵撑着地想坐起来,手掌按在地上,黏糊糊的,像是踩到了什么软烂的东西。她猛地缩回手,借着微弱的光看了一眼——是烂透了的香蕉皮,黑乎乎的,上面还爬着几只蚂蚁。

"这……这是哪儿哦?"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单薄。

周围静得吓人。没有车声,没有人声,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凄厉得像是在哭。

秦灵慌乱地摸了摸身上。

婚纱没了。

那件价值连城的、镶了三千颗碎钻的巴黎高定婚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现在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布料粗糙得扎人,领口还破了个洞。下身是一条肥大的黑裤子,裤脚卷着,沾满了泥点子。脚上的水晶高跟鞋也没了,变成了一双绿色的塑料凉鞋,鞋底都断了,露出脚趾头。

最可怕的是,浑身都痒。

秦灵低头一看,胳膊上、腿上,密密麻麻全是红肿的包,有的已经被她抓破了,渗出血丝。

蚊子咬的。

她猛地站起来,踉跄了几步,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是个公园。

很破旧的公园。

地上铺着开裂的水泥砖,缝隙里长满了杂草。几张木头长椅东倒西歪地摆着,油漆都剥落了,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不远处有个锈迹斑斑的滑梯,和几个缺了座板的秋千,在夜风里吱呀吱呀地响。

恐惧,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秦灵的心跳得飞快,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想喊,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这不是梦。

如果是梦,不会这么疼,不会这么真实。

她掐了自己一把,很用力,指甲掐进肉里,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是梦。

那……这是哪里?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良呢?婚礼呢?那些宾客呢?

秦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是学软件的,逻辑思维一向很好。慌乱解决不了问题,得想办法弄清楚现在的情况。

她开始在公园里走。

公园不大,走几步就能看到尽头。有个生锈的铁门,半开着,门上挂着一块褪色的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字:人民公园。

人民公园?

东莞有这个公园吗?

秦灵走出铁门,外面是一条窄窄的马路。路灯很少,只有几盏,照出一小片昏黄的光。马路两边是低矮的楼房,外墙斑驳,窗户黑洞洞的,像是一双双死人的眼睛。

没有车。

没有人。

死一样的寂静。

秦灵的腿在发抖。她想找个人问问,可四周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她沿着马路往前走,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是本能地想离开那个诡异的公园。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前面出现了一点灯光。

是个小卖部,铁皮搭的,门口挂着一盏白炽灯,灯光惨白惨白的。里面坐着个老头,正低着头打瞌睡。

秦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快步走过去。

"老板,请问……"

话还没说完,老头猛地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靓女仔,甘夜喇,一个人喺出面行嚟行去做乜啊?"(漂亮姑娘,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走来走去干什么?)

秦灵愣住了。老头说的是粤语,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我迷路了。请问现在是几点?这里是哪里?"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笑声沙哑得像是破风箱,换成了蹩脚的普通话:"迷路咯?甘夜迷路,唔好搞啊。"(迷路了?这么晚迷路,不好办啊。)

他站起来,佝偻着腰,一步一步朝秦灵走过来。那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目光黏腻得让人作呕,像是在看一块肉。

秦灵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转身就离开了,她想回到那个公园。至少那里没人,比这里安全。

马路上依然空荡荡的,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照出一小片一小片的光。

秦灵走得很慢,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婚礼呢?周良呢?那个醉醺醺地抱着她说"老婆真好"的男人呢?

会不会……会不会那才是梦?

会不会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周良,从来没有那场盛大的婚礼,那些水晶灯、红玫瑰、钻石婚纱,全都是她做的一场梦?

可是不对啊,那么真实,怎么可能是梦?

她记得周良手掌的温度,记得他眼角的鱼尾纹,记得他身上雪松香水的味道……

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那……现在这里才是梦?

秦灵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很用力,指甲掐进肉里,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疼。

真的疼。

不是梦。

那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会不会是周良抛弃她了?

会不会他只是玩玩她,婚礼只是个骗局,等她睡着了,他就把她扔在这个鬼地方?

不,不可能。

周良不是那种人。

他那么爱她,怎么可能……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那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灵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分不清了。

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分不清那场婚礼是梦,还是现在这个破败、肮脏、充满恶意的世界是梦。

她只知道,她很害怕。

很害怕。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个男人,走路摇摇晃晃的,像是喝醉了。

秦灵下意识地放慢脚步,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两人擦肩而过。

秦灵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可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那个醉汉竟然颠倒回来,正跟在她身后,距离越来越近。

"喂,靓女!"

醉汉用粤语喊了一声,秦灵听不懂,加快了脚步。

"靓女!等等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秦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拔腿就跑。

可她只有一只鞋,根本跑不快。

醉汉几步就追上了她,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放开我!"秦灵尖叫起来,拼命挣扎。

醉汉一股浓烈的酒气喷在她脸上,熏得她几乎要吐。他嘿嘿笑着,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做咩跑啊?几多钱啊?我有钱嘅!"(为什么跑?多少钱?我有钱的!)

秦灵这才明白过来——这混蛋把她当成了站街女!

"你放开我!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唔好装啦!咁夜喺度行,唔系做呢行系做咩?"(别装了!这么晚在这里走,不是做这行是做什么?)

醉汉说着,就开始动手动脚,往她身上乱摸。

秦灵崩溃了。

她拼命踢他,咬他,指甲在他脸上抓出几道血痕。

醉汉吃痛,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啪——

秦灵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响,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她摔倒在地上,后脑勺磕在水泥地上,疼得眼泪直流。

醉汉压了上来,那只脏手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啊啊啊啊!"秦灵尖叫着

秦灵拼命挣扎,用手撕扯醉汉头发,突然她像只发疯的母狼,张嘴咬住了醉汉的脸!

"啊——!"

醉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双手从她身上拿开,想要挣扎从地上爬起来。

秦灵大口喘气,喉咙火辣辣的疼。

可她没有停下。

"啊啊啊——放开!放开!"

醉汉拼命挣扎,想把她推开,可秦灵死死咬着不松口。

她咬得很用力,牙齿嵌进肉里,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涌进嘴里。

是血。

腥咸的,恶心的,让人想吐的血。

可她不松口。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输。

绝对不能输。

输了,她就完了。

秦灵爬起来,浑身发抖,但不是害怕,是愤怒。

那股子川渝女人骨子里的狠劲儿,彻底被激发出来了。

鲜血顺着醉汉的额头流下来,糊了一脸。他彻底疯了,吼叫着扑上来,双手掐住了秦灵的脖子。

秦灵喘不过气来,眼前开始发黑。

但她没有放弃。

她抬起膝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顶向醉汉的裆部!

"啊——!"

醉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双手松开了她的脖子,捂着下身蜷缩成一团。

秦灵吃痛,终于松了口,滚到一边,大口吐着血沫。

她的嘴唇上、牙齿上、下巴上,全是血,像只刚吃完猎物的野兽。

醉汉捂着脸,脸颊上被咬出一个血淋淋的伤口,皮肉翻卷着,触目惊心。

两个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像两只困兽,谁也不肯放过谁。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哨声,还有手电筒的光!

"企定!做咩啊!"(站住!干什么!)

一群穿着制服的人跑了过来,手里拿着手电筒和警棍。

是警察。

醉汉吓得松了手,想爬起来跑,却被几个警察按倒在地,咔嚓一声,手铐铐在了他手腕上。

"唔好啊!差佬!放过我啦!我错咗!我真系错咗!"(不要啊!警察!放过我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醉汉跪在地上,涕泪横流,拼命磕头。

秦灵瘫软在地上,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

得救了。

她得救了。

可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一只手粗暴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嘅暂住证呢?"(你的暂住证呢?)

秦灵抬起头,看到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她听不懂粤语,只能用普通话回答。

"我……我没有……"

那人皱了皱眉,换成了带着浓重粤式口音的普通话:"冇?咁就跟我哋走!"(没有?那就跟我们走!)

"不是,我不是……我是东莞人!我有身份证!"

"身份证拎出嚟!"(身份证拿出来!)

秦灵慌乱地摸遍全身,什么都没有。

没有手机,没有钱包,没有身份证。

什么都没有。

"带走!"

秦灵被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和那个还在哭嚎的醉汉一起,塞进了一辆破旧的卡车里。

车厢里已经挤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一脸惊恐。有人在哭,有人在骂,有人麻木地坐着,眼神空洞。那个醉汉还在哭嚎,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卡车发动了,颠簸得厉害,车厢里的人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

秦灵被挤在角落里,浑身都疼。她看着车厢外飞速倒退的景象,脑子里一片混乱,隐约听着人们说着樟木头。

暂住证。

樟木头。

1997年。

这些词汇在她脑海里翻滚,拼凑成一个荒谬到极点的结论——

她穿越了。

穿回了1997年的东莞。

就在这时,卡车突然一个急刹车。

车厢里的人全都往前扑,一片惊呼声。

"快!趁现在跑!"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车厢后门被人踹开了,几个年轻人率先跳了下去,消失在夜色里。

秦灵犹豫了一秒,也跟着跳了下去。

她摔在地上,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她龇牙咧嘴。但她顾不上疼,爬起来就跑。

身后传来刺耳的哨声——

哔——哔——哔——

一声接一声,像是催命符。

"企定!企定!再跑开枪咯!"(站住!站住!再跑开枪了!)

警察的怒吼声在夜空中回荡。

秦灵的心脏狂跳,腿却不听使唤,拼命往前跑。

周围全是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像炸了窝的蚂蚁,四散奔逃。

有人被警察追上了,被按倒在地,发出惨叫声。

有人反抗,和警察扭打在一起,拳头砸在肉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放开我!放开!"

"企定!唔好郁!"(站住!别动!)

混乱,一片混乱。

突然——

砰!

一声枪响,炸裂了夜空。

秦灵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摔倒。

是警告射击!

子弹打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人群更加慌乱了,尖叫声、哭喊声、咒骂声,混成一团。

秦灵拼命跑,跑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巷子。

身后的哨声、喊声、枪声,渐渐远去。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肺都要炸了,腿像灌了铅一样沉。

终于,她再也跑不动了,靠着墙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脚步声了。

她逃出来了。

秦灵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开始打量周围。

这又是一条陌生的巷子,黑漆漆的,只有远处有一点微弱的光。

她站起来,踉跄着往前走。

突然,前面传来急促的喘气声。

秦灵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跑,可腿软得根本跑不动。

借着微弱的光,她看到前面蹲着两个人——

是两个小孩。

不,是两个少年,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

他们也在喘气,显然也是刚跑过来的。

其中一个瘦削,穿着一件大了两号的牛仔衣,袖口卷了好几道。另一个憨厚一些,黝黑的脸上全是汗。

两人看到秦灵,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

"你是哪个?"瘦削的少年问,声音尖细,还在变声期,带着浓重的江西口音。

秦灵看着他们,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两个少年,就觉得有了一丝希望。

"求求你们……"她哽咽着说,"带我一起跑……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求求你们……"

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

瘦削的少年皱着眉,用江西话跟另一个说:"阿强,咋办?这女的看起来不像是条子的人。"

"我也不晓得,但是看她这样,应该也是被抓的。"憨厚的少年回答,也是江西话。

"要不……带上她?"

"万一是个麻烦呢?"

"看她这样,能有啥麻烦?再说了,咱们也是逃出来的,多个人多个照应。"

两人商量了几句,瘦削的少年转过头来,换成了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行,跟我们走。但是你得听话,莫乱跑,莫乱叫。"

秦灵拼命点头:"我听话,我听话……谢谢你们……"

三个人在巷子里穿梭,七拐八拐,终于钻进了一个废弃的工地。

这里到处是烂尾楼,钢筋像怪兽的肋骨一样戳向天空。

瘦削的少年找了个相对隐蔽的角落,示意大家坐下。

三个人都累坏了,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过了好一会儿,秦灵才缓过神来。

"谢谢你们。"她真诚地说,"我叫秦灵。你们呢?"

瘦削的少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说:"我叫周良。这是我老乡,赵强。"

秦灵猛地抬起头。

周良。

赵强。

借着远处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看清了两张脸。

一张瘦削,稚嫩,眼神凶狠得像狼。

另一张憨厚,黝黑,带着几分警惕。

周良。

赵强。

秦灵的眼泪,再一次决堤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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