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从下车,瞧着还在争吵的两人,神色沉了沉。
那青衣少年名叫齐盛,他正得趣儿,转眼间便见周围的百姓一哄而散,心里便有些不舒服,这没人看了,还怎么演这场好戏?
他是个越多人围观便越来劲的人,如今这冷冷清清的,他反而提不起来劲头,一下子松开白和朗的领子,烦闷道:“无趣。”
叫白和朗的白衣男子扫扫身上的灰尘,道:“我可以走了吗?”
齐盛一听他这无所谓的语气,心中便来气:“白和朗,你就如此瞧不上我妹妹?”
白和朗温言道:“齐公子,在下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和令妹不合适。”
不合适?
齐盛挑眉。
他还拿这话来敷衍他?他妹妹因为被这个人拒绝,日日在家以泪洗面,他却仍旧拿这话来搪塞自己。
齐盛冷笑一声,抬手指着不远处的马车道:“不合适?你与我妹妹不合适,难道便与那个小丫头合适不成?”
他方才早就瞧见,他与那个美貌的小丫头眉来眼去的,瞧着甚是投缘。
白和朗正要出言阻止,免得他坏了那位姑娘的名声,便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两位公子真是好兴致,在大街上聊天。”
两人齐齐转头看去,却见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年贵公子朝他们缓步而来。
他面若好女,长相阴柔,举手投足间,又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压扑面而来,叫人不敢直视。
齐盛和白和朗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惊讶。
长安城里,何时有了这号人物?
虽然年少,但瞧他穿着打扮、举手投足,风流贵气之中还带着浓浓的威严,这样的人物,平生竟从未见过。
齐盛胳膊肘抵着白和朗的胳膊,道:“哎,白兄,他可将你给比下去了。”
对此,他有些幸灾乐祸。
人都说他身边这位大理寺卿白大人家的大公子,是长安城里最出彩的儿郎。
面貌英俊、气质不凡,说话做事温文尔雅,雅名远播,凡是见过他的人,便没有不喜的。
可如今对面那位少年一出来,他便知,长安城众多少女们的梦中情郎,恐怕要换人了。
白和朗没有理会身边人的嘲讽,面露疑惑,他记得方才自己看见的明明是一位貌美的少女,怎得一下子变成了个少年郎。
不过须臾,他看见赵从手中的发带,便明了了,想必她与眼前的少年是共乘一辆马车,只是方才少年没出来而已。
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有些淡淡的失落。
赵从见白和朗的目光一直不断地往他身后的马车瞧,嘴角忍不住抿起,眼光愈加冷淡。
白和朗察觉到少年对他的敌意,原不知为何,但反应片刻,便猜测,是自己和齐盛挡着他的路,所以惹他不快。
他对着赵从双手交握,行了一礼,道:“扰了公子出行,实在是抱歉,我们这就让开。”
他挥挥手,带着随从退向一旁。
他让了,齐盛却不让,他今日心情不好,便有意耍赖,让属下搬来一个凳子,坐在路中间,挑衅道:“这个地方晒太阳正好,这位小兄弟,请通融通融,你们另寻一条道去吧。”
白和朗叹了口气,淡淡道:“齐公子,你有怨气便朝我撒,不要扰了旁人。”
这人耍起无赖,当真叫人吃不消。
齐盛听他这话,切了一声,摇着一根食指,道:“白公子,你既不想当我的妹夫,便不要多管闲事。”
说罢,便转头好整以暇地看向对面的赵从,想看看他的反应。
见他如此,赵从原本冷着的脸色,突然笑起来,道:“也好。”
转身便走。
齐盛以为他认输了,面上立马垮了下来。
瞧他气势那么足,还以为会跟自己杠上,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听话走了?
他愤而扭头,朝路边站着的白和朗道:“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般没劲?”
害得他一点乐趣也没有。
话刚落地,便听白和朗厉声道:“小心——!”
齐盛下意识地扭头去瞧,只见一辆马车飞箭似的冲向自己,上头拿着马鞭的正是赵从。
他目光沉沉,冷冷地瞧着自己,像是在瞧一件死物。
他是真的想撞死自己。
齐盛虽说爱玩闹,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瞬间竟手脚冰冷,不能挪动分毫。
白和朗离他较远,根本来不及救他,眼看着马车离齐盛越来越近,下一刻便要撞上,忽而听见马车里响起一道急切的女声:
“你疯了?!前头有人,停下!”
马车并未停下,一路疾驰,呼啸而过,飞奔远去。
白和朗瞧着离去的马车,心不住地往下沉。
那少年,真的撞上去了?
他赶忙扭头去瞧,却没瞧见齐盛的人。
“哎呦——”
只听对面的墙角传来阵阵呻\吟声,旁边围着许多齐盛带来的随从,正在喊着:“公子!”
白和朗一颗心放下来,赶忙过去,推开人群。
只见齐盛完完整整的躺在地上,右手揉着背,不住哀嚎。
“齐公子,你没事吧?”
齐盛睁眼一瞧白和朗来了,立马停止哀嚎,勉力站起,笑道:“本公子能有什么事儿?那小子就是存心吓唬人,没事儿。”
说着,便感到后腰一疼,忍不住呲牙咧嘴起来。
白和朗见他这样,便想起赵从撇自己的那一眼。
跟他对齐盛的不屑不同,他对自己,是完完全全的厌恶和敌意。
那少年认识他们?他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齐盛还在那里呲牙,白和朗没再说什么,只道:“我送你回去。”
“可别,你既不喜欢我妹妹,便不要再给她不必要的幻想,她若是见你送我回去,铁定再缠上你,你就让我们家清净一下成吗?”
白和朗抿了抿唇,没说话。
齐盛一手扶着一个护卫道:“放心,那小子的马车没撞上我,本公子好着呢。”
说着,便不再理会他,转身便走。
齐盛一边吸气,一边想起刚才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若那人的鞭子再晚一刻,自己便要将命葬送在这儿了。
他又摸摸后背,忍不住又吸了一口气。
*
马车渐渐地慢了下来,似乎是有意在等身后的护卫跟上。
连草一只手握着车帘,一只手扶着门框,跳动的心慢慢趋于平缓。
风将她散乱的头发吹起,飘飘扬扬洒在空中。
她看着赵从的侧脸,道:“殿下。”
她声音很轻,可赵从却听见了。
他一只手拽着缰绳,扭过头来,轻声嗯了一下。
连草瞧见他如此放松的样子,手捏紧了门框,沉声道:“殿下方才差点撞死了一个人。”
赵从点点头,扭过头去,看着前方,道:“他不让路,便只好如此。”
“殿下!”
连草如今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她知道他心狠,没想到竟狠到了这个份上。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又跟他夺权无关,他怎么可以如此轻视?
赵从似是知晓她的想法,便道:“生气了?”
连草放下帘子,道:“是。”
赵从一愣,马车慢慢停下来。
马夫已经追上,他便弯腰掀开帘子进去,与连草并排而坐。
连草挪了一下身子想要离他远些,却被他一把拽过去,柔声道:“待会儿再闹,我先帮你梳头。”
连草一愣,又羞又恼:“谁要你梳?”
亲手散掉又亲手扎起,他是觉得这样好玩儿吗?
她没带梳子,便要自己去扎,却扎得乱七八糟的,惹来他的嘲笑。
眼见着就要到国公府了,总不能散着头发去见人,便只好将手放下,认命道:“动手吧。”
赵从轻笑,以指为梳,手指飞快穿梭发间。
连草觉得有些痒,便道:“快点。”
赵从听她这话,反而放慢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她微红的耳根,淡淡道:“二姑娘觉得我残忍?”
“是。”
连草咬了咬嘴唇。
赵从道:“我未伤他性命,何来残忍一说?”
“可若不是我方才那样说你,殿下会放过他?”
连草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她开口,他真的快要撞上那个叫齐盛的少年了。
赵从笑了笑,道:“所以啊,我最后还是放了他。”
“他故意堵你的路,我便给他一个教训,很公平。”
他将发带缠绕在她的发间。
连草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怎么在他嘴里他那样做反倒是为了自己似的,便道:“殿下少拿我当借口,若我不开口,你便真的撞上去?”
赵从认真想了想,道:“也许吧。”
连草气道:“殿下不是还要争得陛下的欢心吗?你若真做了这样的事,陛下可不会欢喜。”
赵从将她的发带系好,笑道:“你说的对,不过我当时只顾着给你出气,哪里能想到这个?”
连草气结,感觉跟他讲不明白。
赵从将她的头发扎好,看了看,觉得满意,才弯身,对着她的耳垂,轻声道:“你猜,那个齐盛往后会不会感激你?”
连草扭头,差点撞上他,便坐得远了些,奇怪道:“感激我做什么?”
赵从笑了笑,看着她道:“二姑娘那句话,救了他的命,不是吗?”
连草看着他此刻带着笑意的眼睛,心里涌现出一种奇怪的错觉。
他方才,也许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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