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她等着他天威震怒,可他只是静默地注视着她,半晌,他唇间逸出一声低叹:“别这样笑,沈知许,很难看。”

她陡然怔住,如同蓄满力道刺出的一枪,却没入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中,所有锋芒顷刻间被吞噬消解,她整个人凝固在原地。良久,她再度开口,问出了那个在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臣女只问最后一句,我父亲在狱中,是为人所害,还是……自尽?”

楚渊眉头紧锁,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固执地等着,他欲避而不能,终是无奈回答:“你父沈敬言,是自尽。”

她凄然一笑,似悲似嘲:“父亲心中始终有君有国,却独独无家。”语毕,她后退两步,敛衣深深下拜:“陛下日理万机,臣女告退。”

她退出大殿,背影渐渐融入廊下的阴影中直至消失不见。楚渊独自站在殿上,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脑中不断响起她那句“有君有国却无家”的控诉。

他缓缓踱回御案后,望着案上堆叠的奏折,一段蒙尘的旧事,倏然浮上心头。

那也是一个清晨,吏部尚书沈敬言为着次年春闱与年底官员考核等事宜前来禀奏。他为人板正,办事却极通透,他将繁复的规程条分缕析,很快便奏对完毕。

提前完成工作,楚渊心情松快,见沈敬言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便随口问了一句:“沈卿家中子女可还安好?朕记得你有一双年幼子女。”

沈敬言闻言,严肃的面容上顿时染上一丝暖意,他躬身回道:“劳陛下挂心。犬子与小女,俱是顽劣,全仗他们长姐时时教导。”

“哦?”楚渊颇感兴趣:“沈卿那位长女,据闻乃钟灵毓秀、博古通今的才女。”

沈敬言的笑意更深了些,语气中带着骄傲与欣慰:“是世人谬赞了,她年岁亦不大,待弟妹却极有章法。犬子性子沉静,少年老成,平日只爱埋首诗书。她便寻些生僻的诗词典故去问他,名为请教,实则是逗他多说话。至于幼女,则常耍些自以为聪明的小计谋。却每每被她长姐一语道破,气得小丫头直跳脚,她却又能三言两语将人安抚好。臣有时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有趣极了。”

楚渊听罢,不禁莞尔,叹道:“沈卿有女如此,蕙质兰心,持家有方,实是令人称羡。”

沈敬言却话音一转,离席长揖道:“陛下承天之重,日理万机,然天地人伦,亦是治国之本。臣冒昧进言,陛下纵不为江山社稷考量,亦当为自身计。臣每每得享天伦,深感此乃人间至慰,若宫中能有皇嗣承欢,这般温情,或可稍解陛下理政之劳。”

那时的楚渊,只当这是臣子一次寻常的劝谏,随口便应付了过去。如今再度回想,他才终于听懂了那话语深处,一个父亲对家的眷恋与满足。

沈敬言不是心中无家,而是那个被他骄傲提及的长女,早已助他撑起了一个安稳的家,他才得以一心为君为国殚精竭虑。

楚渊闭上眼,他许诺的宫中倚靠,在沈家十三条性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个曾充满生趣的沈知许,早已随着父亲的自尽、家族的覆灭,死在了过去。而他,正是这桩悲剧背后,那迟来的、无力的裁定者。

他蓦然从回忆中醒来,惊觉自己竟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来人!”楚渊大步往外走去,门外的王贵德与守门的殿前值亦快步而至。

“立即备马。”

楚渊越过跪于他身前听令的众人,步出殿门,他掀起袍角大步跑了起来。一路穿过内廷御花园,在宫女内侍们慌张跪下的疑惑中穿过左嘉门。

沈知许,你千万不要……

等他跑到大庆殿前的广场上时,侍卫终于拉着马追了上来,他顾不上吩咐什么,伸手扯过缰绳,跃上马背,往外疾奔而去。

楚渊仿佛又回到大理寺卿向他汇报沈敬言于狱中自尽那日,心中只余对自己的自责。

已然反应过来的众侍卫亦上马跟随,太阳已从城楼上跃出,一行人在御街上策马齐奔,快到宣德门时,左边一人一马当先叫开城门,楚渊御马从门楼间冲出,直奔永安县主府而去。

永安县主府正是旧日沈府,原本楚渊想在东华门外为她设府,免得她触景生情,却不想她竟上折请将沈府归还于她,甚至不让内庭工匠做任何修改。

到达县主府所在的蔡河沿岸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楚渊纵是心急如焚也只能降下马速,后悔的情绪于此刻达到顶峰,他在心中不断质问自己为何放她离开,为何不将她留在宫中。

越靠近县主府,路上行人越少,终于到达大门前时,周围已是一片安静,随行的侍卫上前叫门,却许久都无人应答。就在楚渊焦急得要上前踹门时,一个老仆颤巍巍地打开大门。楚渊早已失去耐心,当先往里闯去。

绕过影壁,只见前院陈设破败,到处都没有她的身影,只有几个下人在漫不经心地洒扫,整个院子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楚渊随意抓住一个婆子问道:“永安县主何在?”

那婆子惊恐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厉喝:“快说。”那婆子被镇住,战战兢兢地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他甩下她便往那方向跑去,直到走到尽头,站在一个写着“馥藻阁”匾额的院子前。

楚渊一眼便看出那是沈敬言的字,那三个字墨色温润,不似他平日公文书写那般厚重,虽字字合矩,却多了些圆融细腻,想必这便是沈知许女儿家时的院子。

总算找到地方,他心中却生出一丝胆怯,可紧迫感使他步履不停,终于来到上房紧闭的房门前,他用力推开门,那一刻,时光在他眼前静止,他听不见随同侍卫的惊呼,看不到被惊动而从榻上慌张冲出的狸奴,眼中只剩下那个悬挂在梁上的月白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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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他非要救赎我
连载中其鹤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