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我可没招她,一天都夹着尾巴呢。”周海笑道,“毕竟大老板一到过年不知道得发多少红包出去,这个小气鬼怎么能开心得起来。”
父亲的声音透着异样,周潮心里清楚,他们肯定瞒着自己什么。
周潮舀汤的手晃出半圈涟漪,心想,大不了就是,父母因为他的车祸爆发争吵,最后以离婚收场,但碍于自己大病初愈,所以一致决定隐瞒真相。
如果真是这样,他宁愿有人直接告诉他。
“喔!喔!喔!”
半开的窗外,突兀地响起一阵像是鸡打鸣的怪叫,混杂着“邦邦邦”的金属钝击声。
周潮抬眼,父母的目光在空中仓促相撞,他推开椅子,起身去窗边查看。只见窗外自家草坪尽头,路灯下站着个瘦长人影,正微微弓着身子,用拳头一下一下砸向垃圾桶盖。
那人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猛地直起身,使劲朝周潮这边挥手,嘴里连声发出“嘟嘟!”的叫喊,瘦长的身躯在路灯下像水草一样晃荡着。
周潮想起那个蹲伏在草丛里的阴影。
是个男人吗?
明显冲着自家来的男人。
难道家里做生意得罪人了?
“别理他。去吃饭。”苏丽蓉不知何时走到周潮身边,“唰”地把窗帘拉紧。
周潮重新坐下,戳了戳碗里的青菜,终于开口:“还是解释一下吧。”
“没什么了不起的。”苏丽蓉用眼神截住周海半张的嘴,笑道,“你还记得你小叔吗?”
“记得。”父亲同母异父的弟弟,一个优雅冷漠的大人,半年前死于一场车祸。当时周潮还没从自己的车祸事故中苏醒。
“外面那个怪叫的人的父母,和你小叔撞车了,两边都没救回来,双方都有责任。我们赔了钱,可他还是不罢休,一到过年过节就来骚扰,在我们门外又喊又叫的。我们看他可怜,没跟他计较。”
周潮心里一沉,忍不住想,要是撞死人的是自己,他又该怎么面对死者亲属?
这念头突然使他头疼欲裂,仿佛牵动了某根扭曲的神经,他攥紧瓷勺,努力使声音放缓:“物业怎么会放他进来?这算扰乱治安了吧。”
苏丽蓉抿着嘴不说话,周海无奈解释:“他用赔偿金全款买下了隔壁别墅。物业派人劝过,说是私人恩怨,管不了。”
周潮又想起隔壁还有个豪掷千万给儿子一口气买三台车的超级爸爸,心想这两个新邻居都来头不小,希望自己以后的日子不要太精彩。
“砰!”一声巨响,窗玻璃碎了。一块石头随着万千晶莹碎片跳进屋里,落到地板上,像死鱼一样发出粼粼的微光。
屋外人的挑衅升级了。
苏丽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面容瞬间被愤怒取代,她猛地站起身来,动作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你们俩都待在屋里,不要动。我出去说几句话。”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一想到那个人很可能有暴力倾向,周潮紧跟着站起来,却被周海按着肩胛骨重新坐下。
“你妈能解决。你出去只会让事态升级。”周海的声音沉稳而冷静,“放心吧,不会有事的。那人也是个好孩子,他比你还小一岁呢。”
联想到对方的经历,周潮有些无奈:“好孩子?砸玻璃?”
周海对人的判断总是过于善意,不过事实证明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对的。周潮最终还是坐了下来。两人望着紧闭的大门,默默无言。
苏丽蓉大踏步踩着草地朝声源走去。
室外又降温了,不知何时飘起了雪,雪粒子扑簌簌砸下来。苏丽蓉裹紧大衣,为即将展开的骂战积聚热量。
没想到对手比她穿的还要少。
那小孩上身只套着一件印着骷髅头的薄款冲锋衣,身影单薄,脸上蒙着一块黑巾。见苏丽蓉冲过来,便把手里的石块丢开,缠着绷带的右手一把扯下黑巾,咧开嘴笑了一笑,像是等了很久一般,一字一句郑重地问:“回来啦?”
他的语气有种做作的天真甜美,听起来仿佛一句欢迎,却使苏丽蓉一路积攒的热气全部结冰了,她缓缓叫出对方的名字:“傅小灵。”
“哎,正是在下。”傅小灵高高举起右手,像被老师点中回答问题的好学生,不过很快就暴露出骨子里的劣根性,语气冷下来,
“你儿子不敢自己出来见我,让他妈来出头?”
苏丽蓉尖声反驳:“小潮不欠你的!钱你收了,这半年多的骚扰我们也忍了,适可而止吧!”
傅小灵斜靠在垃圾桶上,抬手在覆着一层薄雪的桶盖上点了两个点,又在下方划了一道半弧,突然大笑道:“哈哈!麻烦你再说一遍!你说你儿子叫什么名儿?小炒?我说这半年怎么找不着人,原来是给你们盖上锅盖焖锅里藏起来咯。哈哈!哈哈!”
苏丽蓉指甲死死掐进掌心,垃圾桶盖上那个扭曲的笑脸,以及傅小灵无比空洞的笑声,快要把她的神经压断了。她强忍着恐惧和厌恶大喊:“他能醒过来是他的造化,这半年多复健更是生不如死。他该有新生活!”
“哟!您儿子有造化,从鬼门关逃出来了。我五个家人却成了他的替死鬼?”傅小灵歪头端详刚画好的笑脸,突然抬手在代表眼睛的两个小点上画了两个大大的叉,“我只知道,杀人偿命。苏丽蓉,你儿子有罪没罪你最心里清楚。今天算给你提个醒,游戏——要开始咯。”他缓缓擦除笑脸上仅存的那个上扬的线条,同时自己的嘴角却咧得越来越大,脸上的神情贪婪得仿佛一个吸取快乐的幽灵。
苏丽蓉忍无可忍,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苍白的左脸上。
傅小灵侧着脸吃吃笑着,颧骨上浮起的红痕像团鬼火:“打吧~打吧~我都会还回去的。”
第二掌挥到半空时,苏丽蓉的手腕突然被冰凉的手指扣住。她猛然回头,惊恐地看到,自己的儿子已经站到了那个可怕的恶魔的对面,隔着雪幕与对方无声对峙。苏丽蓉把周潮的肩膀往回推,同时高喊丈夫名字。
周海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臭小子把门从外面锁了。”
傅小灵先是被定住了一样,冷冷打量着这个突然来客。随即触了电似的,两手使劲拍着,发出鸟一般的欢叫:“哇哦,出来了!出来了!这才对呀!别躲在妈妈后头。我们又不是小娃娃,做错了事情总得自己承担后果嘛。”
面前这个人,有着周潮所见过的最黑的眼睛。漆黑的瞳孔映不出半点光,仿佛两个吞噬光亮的虫洞。他觉得此人精神已经不太正常,却不太理解对方说他“做错了事”,于是他直视对方的眼睛,无波无澜地问:“你什么意思?”
“啊呀,不乖!他还问我什么意思?哈哈!做错了事不承认!难道还要老子从头教你?”
苏丽蓉突然像是崩溃了一般大吼:“你给我滚!你快滚!”
“知道啦!知道啦!”傅小灵仿佛不堪其扰,挥舞着双手,用更大的音量吼回去,“朋友们,新年快乐!”
“我还会再回来的。”
说完,傅小灵蒙上黑巾,摇摇晃晃地转身走了。路灯下,有几粒雪花像萤虫一样追逐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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