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第一学年在阴雨中过去，考场特别冷，监考老师又不愿意关窗，也不知哪来那么多气可透。套在校服里的羽绒衣紧绷捆住手脚，外间的湿土味催人入梦。
撑着把选择题胡乱选完，其余选点自己眼熟的题填上，就这么混过了期末。
放假前有人提出寒假来一场团体旅行，当然只是口嗨罢了，毕竟她们还是学生，又没有钱，但幻想总是可贵的。
成绩单在过年前几天出，那时候周卫洪在打点行李，去老丈人家拜年。作为亲女儿的李敏慧却推病不去，等周卫洪走了，妈妈就叫车要出门聚会，周子钰知道她大概这几天都不回家。家里没人，成绩也就没有提的必要，她可不想自找麻烦。
穿戴首饰的时候最好找妈妈要钱，这时候李敏慧的手总比以往松些。往手腕上喷了点香水，在镜前伸着脖颈，往上沾着。
“上回不是才给过?家里有阿姨做饭，你要钱干什么?”
“不想在家吃，给她放假算了，反正也就我一个人。”
妈妈说着她怪事多，还是掏出钱包，把剩下的现金数给了她。
“就这些，没有了找你爸要去。”
门外滴滴两声鸣笛，李敏慧提着小包出了门，周子钰看来接她的是一辆黑色轿车，以前从没见过的。车窗没降下来，看不清座上的人影。心里想：咦，换了个新姘头?
父母虽然还在一处住，各自有男女朋友，幸好还不至于带到屋里来，不然说什么她也不回家住了。一个人住两层房子，晚上走路都带回声，周子钰拿到了钱就跑回了饮马街的一居室。
在这里住的大都是老人小孩，或者买不起新居的年轻夫妻，年味还比较浓。小区楼下的桃树结了花苞，露了点粉粉的尖芽，有人挂上成串的红灯笼，离完美只差一点雪堆。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是戏剧社新建的群聊，林冉发了一张正在准备年夜饭的照片，她正揪着盆里的死鸡准备脱毛。不断有人往群里发消息，或是美食照片，或是新春祝福语。
周子钰找出一张之前吃泡面的照片到群里卖惨。
戏剧全能小分队【16人】
die了想上任天堂:[JPG]【你们都有好吃的，就我一个吃泡面，求投喂】
雨里杀肖邦；【天哪，是谁那么惨，啊，周子钰，那饿着吧】[附大餐照片]
die了想上任天堂：【春节还那么恶毒，今年嘴上长一年溃疡】
雨里杀肖邦：【反弹，你吃一年泡面。】
不考到年级前10绝不改名：【诶呀呀，新年要以和为贵嘛，你们不要再打啦。@die了想上任天堂，回来给你带吃的】
……
【小鸟观察员：新春快乐，我画了喜鹊报春】[JPG]
群里聊了几百楼，温芸拍了拍沾满面粉的手，准备看看社员发了什么。
温桓又去找人打牌，姑姑虽然有心让她一起过年，但她自己不愿意去。姑姑对她很好，在父母分开后一直替爸爸照顾自己，但站在她的立场免不了说两句妈妈坏话，自己听着也难过。更何况姑父未必想在这种团圆的日子看见个外人。
爬楼到聊天记录开端，温芸的手指定格在那张泡面的照片，大家的照片都那么热闹，只有这张孤零零的，没多思考，手比大脑先行一步。
戏剧全能小分队【16人】
剧院幽灵：【要不要吃饺子?@die了想上任天堂】
来过一回，轻车熟路越过古城门，再走过水泥拱桥，就到了饮马街。怀抱着铁盒，饺子在其中左右摇晃，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衫，确保不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
轻扣了几声门，却没有人应。
想起来对方说过自己家在新城，在群里只是玩笑?也许人家现在正阖家团圆。神情有些恍惚，拿出手机，发出那句话后对方没有再回应。自己不应该怪对方，这么冒冒失失来找人不是她的风格，收拾好情绪，拍拍脸，回家吃饭好了，希望饺子不太凉。
心神不定的温芸在小区门口撞了人，铁盒掉到了水泥地上，勿忙说了句对不起，俯身下去想拾起饭盒.
“温芸?你真来找我了啊！我以为你开玩笑呢。”
周子钰手里拎着购物袋，冲她傻笑。
“我买了好多好吃的，你来的正好。”
“煮了饺子，想着给你送一些，怎么不回消息。”
“呀！”周子钰忙抽手掏出手机，翻出聊天记录，有一条消息未发出。
“我去，刚刚那个店没网，没发出去。”
温芸带来的饺子是竹笋猪肉馅，桐江三面环山，又有江风竹月的雅称，最多的就是竹笋。但竹笋加进饺子里，周子钰还是头一回吃，本应软绵的肉馅因为脆生的笋粒而富有层次感，面皮是新擀出来的，比市场现成的饺皮弹滑许多。
春晚还没有开始，电视机里播着春晚的节目单，周子钰看了几眼，说：“今年怎么又没有赵本山，都不知道该看什么了。”
“据说他不演春晚了，看看别的吧。”
“不看了不看了，没意思，吃完我俩摔炮去。”
说完，周子钰顿了顿，有些顾虑地问道：“你家里人等你回家吃饭么?”
“倒没有，家里就我一个人而己。”
“哦，那再买点烟花……这饺子真好吃，你上哪买的?”
“自己包的，你多吃点，我不饿。”
“啊，谢谢，话说你家有别地的人么，桐江人好像不太自己擀饺子皮。”
譬如林冉家虽是饭店，也找不出一根擀面杖来。
“外公家在北方，小时候去过年，一家人一起包饺子。”竹笋馅是因为爸爸爱吃，妈妈经常包所以学会的。
这是周子钰第一次吃到好吃的饺子，桐江是典型的南方城市，人们口中的“手工饺子”不过是菜市场买圆形的机压饺子皮，之后把馅填进去。那东西简直是橡胶，皮厚还露馅。
吃饱了免不了要出门消消食，天色已晚，许多人家在河岸放起了烟花，小孩买上三五块钱的摔炮沿街玩闹。小卖店的烟花种类实在稀少，最大的也不过是25发，那店主是个老桐江人，说一口叽哩噜咕的土话，周子钰不得不取下保暖耳罩仔细分辨她的言语。
“喂，老板，那种有没有！”指了指河边人正在放的一个巨大树形烟花，灯下几人大声说话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双眼。
“勒都似提前定嘀，拉油火格里?”[这都是提前定的，哪有货给你]老板摆摆手。
温芸拉了拉她的衣摆，劝道：“不用买那么大的，我们俩放个开心就好。”
回望对方真诚的眼睛，周子钰妥协了。
“行行行，拿那个25发的，再多拿点小的。”
买了大兜烟花，到河边时人多得下不了脚，有小孩玩摔炮扔到两人脚边，具被吓得一抖。周子钰最烦小孩，特意离人群远了些。
四周一片黑暗，周子钰一手夹着烟花，一手紧拉住温芸，这地方四面都有水塘，她担心对方看不清楚掉下去，温芸也同样回握她的手。
25发礼花留到压轴，周子钰拿出店主给的大把火柴棍似的东西发愣，这东西怎么点?正在周子钰试图拿打火机全烧了时，温芸拿出一根做了正确示范。
火花在两人之间跳跃，火星四溅的形状让两人感到眼熟。
“上次你送我的蛋糕上的蜡烛，和这个一样。”
温芸有些开心，见到了熟悉的事物，会勾起人的回忆。周子钰起先觉得有趣，但只是看着烟花烧，也没多有意思，她的评价是不如摔炮。
“我记得小时候有种纸包的，一点火星子喷贼远，他们怎么不卖那个了。”语气中颇有残念，虽然小时候过年，奶奶只给她买一支，或许记忆里的东西总是美好些。
“我教你个新玩法，把你的那几个给我。”
温芸伸手，周子钰乖乖交出手中的烟花，看对方在地上摆了个图案，对面人指了指图案一端。
“我说三二一，我两同时开始烧。”说罢，将两根烟花同时点起，一根递到周子钰手中。
“三二一。”
两人同时将烟花接到图案的两端，组成图案的五根烟花燃起，绽出比之前更盛的火花，像魔法师正在召唤的法阵，散出耀眼的光芒，让周子钰忍不住惊呼。
燃烧过后，温芸将图案举起，皎洁月色下，原先各自分散的几根烟花棒相互连接，组成了一个正五角星的形状。
“拍照，拍照，我要发群里。”
戏剧全能小分队【16人】
die了想上任天堂:[JPG]【烟花五角星，没见过吧。】
木村抪哉:好浪漫口牙，周酱和谁在一起过除夕口牙。
不是电视机:元芳你怎么看@每逢佳节贝斯轻
每逢佳节贝斯轻:碉堡了（你楼上是谁，好恶心@不是电视机）
…………
两人在河滩上又如法炮制了好几个不同图形，周子钰甚至焊接了个立方体。很快，烧光了刚才的一/大把烟花棒，仍意犹未尽，最后剩下了那门25发的礼花。
最后的烟花放完，两人又去向何处呢?周子钰有些犹豫了，她心里私心的不想让温芸回家，既然两人家里都没人，一起过年也不是不行吧?可是以什么名目，好像什么名目都不成立。
温芸同样惆怅，盯着一地五花八门的图案发呆。她忽然想起下午来时每户都挂上了春联，只有周子钰家门口仍干净洁白，仿佛没有节日来过，两人是同病相怜。
“周子钰。”
“温芸。”
“你先说！”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默契，两人也都同时笑了。
周子钰穿着棉衣站在风口状似不经意地挡风，低头哈气，揉了揉鼻子道：“那个，我明天想请你吃个饭，就当庆祝春节了，你有时间么?”
对面坐在大石头上的女孩闻言，语气里带着笑：“正好，我想着春联还没贴，明天要上街，一起去吧。”
“哦！”周子钰跳了一下，有些欣喜。
“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烟花跃上天际，两人并肩坐在巨石上望着天，看冲上云霄的火花在最顶处绽开，绚烂的火光照在人的脸上，转瞬坠如星雨。温芸从前觉得烟花虽美，过后一地尘埃，此时倒认为不必理会尘土，拥有这一刻就足够了。
河边传来年轻人们聚集在一起新年倒计时的声音。
五
“温芸。”
“怎么了?”
四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
三
“你被我吓了一跳。”温芸轻笑。
二
“我们现在是朋友了，还一起过了年。”
一
“或许前生有缘。”两人都笑了。
零
两岸街头不断有互道新年好之声，大排档里人们高举酒杯，古城墙上灯光流转，电视里传来主持人播音式的祝福，天涯海角，人们欢祝此时相聚。
“新年快乐，周子钰”
“新年快乐，温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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